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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文斌论
1.7.5 郭文斌小说的散文化倾向

郭文斌小说的散文化倾向

——读短篇小说《水随天去》

◎北 斗

郭文斌是写散文起家的,一直以来他的散文比小说更能引起文坛的关注,然而近两年来,他的小说创作却异常迅猛,其中不乏引起持续争鸣的作品。也许是既写散文又写小说的缘故吧,我们发现,郭文斌的小说越来越有散文化的倾向,甚至有些你都说不清是小说还是散文,比如短篇《水随天去》(《天涯》2004年第6期原发,《散文·海外版》2005年第3期转载)就是这么一个“怪胎”,对此,郭文斌自己也曾表示“说不清”。

“说不清”并非说不清,作者只是就文体而言。其实我第一次读完这部作品,内心的感觉很特别,就“小说”而言,完全够得上故事有韵味,人物有特点,情节能抓人,但作者在叙述上下了大工夫,语言简洁自然,风趣幽默,行文顺畅自然、细腻有加,结构疏散大气且毫无分离之痛痒,完全按照生活的多维流动来构建,总之,给我的印象就是“似真似幻”。

先说真。散文家赵丽宏认为,散文是非虚构的文体,如果散文可以虚构,还不如去写小说。郭文斌的这篇《水随天去》之所以能打动人,主要是描写之真,情感之切。作者将大量的笔墨用在了一个貌似“神游八极志在千里”的“父亲”身上,但“灵龟摆尾”,还是免不了留下“扫迹”,用日常话说就是“脱不了俗”:“现在,我终于可以认定,事情恰恰是从那时开始的,尽管当时看来,那是一个不错的兆头。”作品一开始,就以一句简短的悬疑句式把读者引入了阅读状态,其实作者意在强调语言的自然直白,用一种平静质朴的“语气”给整个小说定下一个基调(语调):“事情”虽与“兆头”有关,但文字却不华丽,不失自然朴素之美。紧接着,我们就看到一对夫妻一唱一和,中间再加一个少不更事的“我”,一家人磕磕绊绊,风风雨雨,演绎一幕幕荒诞闹剧。“父亲”在这个家庭中一直被公认为“怪物”,不论是强吃咸菜苦修行,还是夜不同眠单恋床,不论是杀死苍蝇独忏悔,还是为装纯情闲信步,总之,作者洋洋洒洒,侃侃如也,把一个高级知识分子既酸又腐既土又洋的形象表现得淋漓尽致。作品中有一个关于生活场景的描写尤为触人心动,“父亲”因为“母亲”在一个星期天过早地吵醒了“我”而将“母亲”劫持进客厅,两人一来一去,拉开了搅舌战,但这场“战争”最终还是以“母亲”的“不动声息”而告终,请看:“……母亲的声音就小了下来,切齿痛骂渐渐变为自伤自叹。听见母亲在哭鼻子,我本来想起来劝一下母亲,可是我实在太瞌睡了。果然,父亲刚一出去,厨房里就有了响动,那响动平静、和气、安详。我知道,可怜的母亲又开始了一天的功课,洗漱、浇水、扫地。……然后打开煤气灶,给父亲打荷包蛋。”说真的,读到这里我的眼睛湿润了,就为这样一个任劳任怨、戴着镣铐跳舞的“母亲”。其实像这样的细节在整个作品中随处可见,但不外乎一个“真”字,我想这就是散文的魅力,正如老一辈作家冰心曾说过,真就是美。在这部作品中,我们看到所谓的真与美都在郭文斌非凡的散文功力下体现了出来。

再说幻。我们很难相信一个生活中的父亲会集那么多的“高深”于一身,在《水随天去》中,作者不仅仅是为了把人物写活,更重要的是通过生活化的细节描述将人物上升到一个艺术的高度,这就要求文本立意必须高于生活。在郭文斌笔下,“父亲”是一个迷恋个人精神生活的人,正是这个在旁人看来无异于“行尸走肉”“天马行空”的人,整天一副“老僧入定”的样子,时常用自我编织的一套“反逻辑”来诘问生活——“你为什么要……”或“知道你在吃饭吗,知道你在撒尿吗,知道你在看风景吗……”就是这样一位“父亲”,大致经历了:“坐姿”、“忧郁”、“送人”、“傻笑”、“植物人”、“活过来了”、“汪满泪水”、“离家出走”等这些特定的人生要点。其实作品真正的“点”就在于——作者将“送人”和“傻笑”这一生活高潮并没有放在作品的结尾,而是放在“正常”之前,随后就笔锋一转,说道父亲“活过来了”。读到这里,我想大多数读者会长叹一声,啊,这个不食人间烟火的父亲,终于回到人间了,如若不信,从他“汪满泪水”的神情里也能确信这一点!如果作品就仅仅这样收尾,从艺术处理手法上讲,可能显得过于平实了,然而,堪称点石成金之笔的是,作者的最后一段补记,非常精到,读起来令人怅然且咂舌回味,也就是说正是这一段,使得这篇具有人物绘像色彩的“散文”作品突然又有了“小说”幻化的味道。

《水随天去》应该说是一篇很成功的作品,那么,把小说写成散文,是出于一种什么样的文学观念呢?我想这不是我们所要讨论的。其实散文这个概念在西方或者在中国古代就是小说。据说《老子》一书,如果让一个懂古音韵的学者读来,那是一部押韵的诗歌。同样,《庄子》一书中的篇章,有的是论文,有的是散文,有的则是寓言甚或小说。上世纪三十年代,李广田、卞之琳等人就曾宣称“不在乎把散文写成小说”。在当代,作家汪曾祺的小说就有散文化倾向;国外,我们知道的博尔赫斯就把小说写成散文,把散文写成诗,并且时常把小说与散文弄混。阿斯塔菲耶夫的《鱼王》既是散文,又像一些中短篇小说,而他自己认为是一部长篇小说。海明威的《老人与海》,是一部著名的中篇小说,又是一部长篇散文。杜拉斯的《情人》,福克纳的《喧哗与骚动》,都有自由写作的特征。由此可见,文体互通的写法向来被许多名家所采用,究其原因,除了能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外,最主要的一点就是自由。我想这对于郭文斌的小说散文化倾向而言,可能也是如此。

(本人博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