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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文斌论
1.5.5 美、善、和谐及小说的诗

美、善、和谐及小说的诗

——评郭文斌的短篇小说《吉祥如意》

◎牛学智

“正面肯定性力量”、“弱势者”、“介入现实结构”等等都是小说不错的理论。甚至放大了看,这批理论的轮番轰炸,不仅给小说争回了面子,而且小说仿佛的确有了微言大义的撼人之处。当然,面对现实,那种我们极力想扭转却又十分无能的现实,它的岿然自洽,或者它的漫不经心,再一次扼住了理论主体的咽喉。这批雄心勃勃的理论似乎仅仅是一次学术动作。这就促使人们不得不进行一次反省:“正面肯定性力量”的对立面在哪里?“弱势者”的诉求是否面临着错位?“介入现实结构”的重担是否仅仅要落到文学孱弱的肩上?无可否认,文学的力量的确需要虚构的张力来完成。但是,当美仅仅作为陪衬,当善变成一种轻佻,当和谐成为人们厌弃的东西,也就是当美不再是美本身,善不再成为人们信赖的品质,和谐不再成为人际关系的主体。与其说这是现实,毋宁说这是理论的殖民地。许多时候,文学的叙述者也许就是在如此贫血的土地上制造着一批批的现实。它们似曾相识,它们的神情惊人地一致,它们的故事如出一辙,它们的命运都是那么令人扼腕。一方面,这可能就是现实;另一方面,这可能并非现实。重要的是,说的多了,我们相信它就是现实。

不言而喻,小说要一直翻到事情的真相,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或者说压根就不是“怎么写”的问题。那么,问题在哪里?省事的解释是:生活。事实上有人一直在这么做:挂职、下乡、调查、寻访等等。结果显示,除了带来一些“记录”的真实,本质的真实基本差不多。这个时候,有理由说,文学可能面临着危险:言说的无效。早有人证明,文学不比一条晚报消息高明多少。但是,文学似乎仍然显示着繁荣的迹象,一个准文学读者,就是不吃饭,也无法翻动成百上千份期刊。不要说真伪的辨别,就是敷衍一读也实属不易。这里不是探讨文学、读者、现实的关系,我指的是这种毛躁的心情同样不利于对美、善、和谐的发现。

读郭文斌的短篇《吉祥如意》(初发于《人民文学》2006年第10期,《小说选刊》第11期转载),实际上充满了这样的偶然性,纯粹是邂逅。如果没有余光慧先生的提醒,估计十有八九会擦肩而过。也夸张一点,不读《吉祥如意》,或许对2006年短篇小说的判断将存在很大的误差,至少,可能导致对一种重要的小说路向的疏忽。很显然,《吉祥如意》在同期《人民文学》和同期《小说选刊》中是个特别的存在。

五月和六月是童男童女,五月和六月又是姐弟俩。在端午节采艾的风俗中,五月和六月一定要领受节日的仪式、分享节日快乐、遭遇节日表达的民俗内容。于是,家家门上插柳枝的小巷,人人手腕上的花头绳、诱人的花馍馍、迷人的香料以及采艾时的神奇,都成了五月和六月不得不过的最快乐时刻。小巷顿时显得绵长而幽深,柳枝变得飘逸而柔美,平常的头绳也蕴含了无比强悍的驱邪力量,花馍馍不再是饿极而食的普通食物,香料芬芳的香气撩拨着人们对幸福的单纯期待,艾草牵动着一个庞大的意义世界。这个时候,五月和六月不妨暂时取消姐弟关系,他们神游于这个撩人心肺、充满诗意、布满想象的单纯世界。他们是两个独立的个体,他们开始意识到了美,他们开始涉足善,他们开始加入和谐的队伍中。于是,五月和六月成了两个能自觉感受美和表达美,能自行践行善和主动体现善,以及营造和谐的“大家”中的一个独立主体。美的空间被自然扩大,善的内容在无形中充实,和谐的精神气质被自觉造就。五月和六月变成两个两小无猜的少年,他们是作为异性的对立面存在:六月的美不只是姐姐漂亮的花头绳,五月对香料的迷恋、对花头绳的挑剔,也许隐藏着更大的心理暴动,美变得神秘和不可说清;五月与六月携手矗立,毒蛇的无端游走,可能不是简单的对抗,意味着善念的无邪。

可以看出,《吉祥如意》既是绵长的时间叙事也是广阔的空间搜索。否则,五月和六月很可能只是大人世界的观察者、偷窥者,甚至是大人生活的牺牲者。也可以看出,郭文斌基本上不是带着积久的俗见来写小说,更不是带着文学能拯救一切的空茫雄心来看所谓民间,所谓传统,所谓民族。否则,端午采艾的民俗,花头绳驱邪的传说,就会变得无比自大,或者使这种力量变得无坚而不摧。

接下来的一个问题可能是,五月、六月毫不含糊是美、善和和谐的发现者,乃至阐释者和表达者,那么,人类突出童男童女世界的可能性到底有多大?也就是在当下语境,人们经过无数次的摸爬滚打终于认识到,美显然是行色可疑的东西,善也是理性、精确、实利的现代社会拒之门外的最不能显示自我的家什,和谐也不过是一剂遥远的心理安慰。郭文斌如此文学观的意义究竟何在?看起来,问题触及的是小说“怎么写”的问题,但实际上是郭文斌早已意识到并努力改观而且已有答案的世界观问题。

小说两套文本的并行不悖即是明证。小说的小字部分自成体系、自成叙事,它表明了民间内容的完整,因此只能叙述。大字即小说的正文——五月和六月的心灵世界属于诗,只有诗才能使他们的心灵之美现出原形,保持心灵的原形,或者表达心灵的原形,诗的形式显然是最佳方式。

我在前面说过,小说要一直翻到事情的真相,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意思大概在此。《吉祥如意》的种种迹象表明,郭文斌对文学、对现实、对世界以及对人性的理解,或许具有某种本质性的怀疑气质。

(《银川晚报》2007年1月5日)

牛学智 评论家。现执教于宁夏石嘴山市某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