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深夜，秋蝉如泣如诉。蝉声刚停下，蟋蟀又唱了起来，一声高，一声低，它们像在哭诉，又好像在吟一曲生命的挽歌。蟋蟀有一个高雅的称谓，“蛩”，是古人做诗的材料，一个美丽的名字。它另有一俗名，“促织”，《聊斋》中即有以此为题的小说。促织之名让人联想到——秋天，天气转凉，听到它的声音，独守空房的女子忙碌起来，纺纱、织布、裁量、缝纫，然后把做好的冬衣寄给戍边或者远行的丈夫或者情人，并翘首盼望他早日归来。于是，那小小的虫子，便与旷夫怨女，与战争联系在一起。

她们住荒村野店，耳边传来熟悉的蟋蟀声。——于是，她们回忆去年此时娘纺纱织布的情景。娘拿出棉花纺纱，一边纺，一边哼小曲。她们问，是什么曲子。娘说，织娘曲。有时娘高兴，教她们纺纱，教她们哼织娘曲。她说，女孩子家，总要会的。

今年不同于往年。那天，村子被散兵游勇洗劫一空。她们匆匆回家，只看见断壁残垣，冒出缕缕黑烟。娘躺在血泊里，手握梭子，织布机七零八落。爹不见了踪影。苟活的邻居说，或许被兵丁带走；也有人说，恐怕凶多吉少。

家没了，她们流落他乡。她们寻找爹，不见尸首的他成了她们的希望。他是她们唯一的亲人，唯一的依靠，也是唯一的家。她们不知道今生今世能否见到他，一家人能否团聚，再建家园。

——那声音不像哭泣，倒像胜利者的凯歌。兵荒马乱的，究竟谁才是真正的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