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癫痫王对他说，跟你说件事此事咱琢磨半天了这么耗下去不行咱忘了做一件事。癫痫王是他的谋士，此次下江南就是他的主意。

他问什么事。

凡做大事或者闹出大动静者必先做一件其他的事比如唱戏得有楔子。

什么叫楔子？

就是序幕。

什么又是序幕？

就是铺垫你入了场比如说台城在宫殿入门处得有个垫子吧让你踩上一脚——

他嫌癫痫王说话啰唆，说你究竟想说什么别绕来绕去的癫痫。后者只得挑明了。

嗐，你得行个仪式。

他还是不明白。

为什么？

你得拜神，明白吗，不拜神，谁护佑咱？

拜哪门子神？

癫痫王想了想，说入乡随俗，这儿到处是佛庙，咱就拜佛吧。他听了不以为然，说佛祖慈悲，咱提把刀前来杀生，它凭什么要护佑咱呢。

唔——

癫痫王语塞。

——说的也是，容咱再想想。那就换个吧，咱不拜佛。

换谁？

癫痫王沉思半天，说换关羽吧。他说关羽算哪路子神仙。癫痫王竖起拇指，说此人可不简单，是蜀国大将——他打断癫痫王的话，说哼，蜀，一个巴掌大的地方，还到处是山，蜀国的大将有个屁用，咱还是南北两朝的大司马呢，凭什么让咱给他下跪磕头。癫痫王说你千万不可小觑他，可了不得了。他问怎么个了不得。

此人提一把青龙偃月刀，骑赤兔马，有万夫不当之勇，死后，后人捧之为“武圣”，如今，江南一带没人敢直呼其名的，都管他叫“关帝爷”。

他可不管什么“武圣”或者“关帝爷”，只是听癫痫说到赤兔马打动了他的心。他知道它，是匹神马，日行千里，比自己胯下的马不知好多少倍。他一直想换马，只是没寻到好的，此事成了他的一个心结。倘若那人真的是神，朝他叩几个头，能赏自己一匹如赤兔一般的好马也未必可知。

嗯，赤兔好，好。

怀着那么一点私心，他勉强答应，并且决定祈愿时只求有匹好马其他什么话都不说。

好嘞，得令，锵锵锵——

癫痫王见他点头，模仿戏文里的人物，一手放身后，另一手做牵缰绳状，围着他绕一圈，匆匆离去。

癫痫王唤人去做牌位，上面写“战神关公”四个字，自己找来一根木头，让工匠凿出人的脸形。癫痫王向工匠交待那人的特征，丹凤眼，长髯，并且再三叮嘱，脸要长，越长越好。工匠说，那不成马脸了。癫痫王说你懂什么，这叫艺术的夸张。工匠做好后，拿给癫痫王看。癫痫王仔细端详，一会儿闭左眼，一会儿闭右眼，一会儿近瞧，一会儿远看，一会儿摇头，一会儿点头。工匠在一旁等得着急，说军师爷，活做得如何好歹你给个话。癫痫王摆摆手，说算了算了，拿出几两银子打发工匠，自己在那张脸上涂满朱漆。

他们在附近的村子里找到一个祠堂，摆上供桌，竖起那根木头，然后放上牌位，点燃香火。一干人换上大袍。其中出了个小插曲。他喜欢黑衣服，平时穿的黑袍子杀人沾了血，洗了多次洗不掉。他穿那件袍子走出帐篷，癫痫王见了，连连摆手，说拜神怎么穿血衣，别把自己牺牲了。他说将就吧，反正是半吊子神，咱也半吊子拜吧。癫痫王说不行不行，心不诚则意不到，不如不拜，只有心诚，关爷的神灵才会护佑你。他说不拜就不拜，老子不稀罕，说罢转身往帐篷内走去。癫痫王一把扯住他，说你这人怎么这样的呢，不拜神，怎么入城，不入城，来这儿做什么。众人也帮癫痫王说话，他才收起性子。兵营内一时半刻找不到合适的黑袍子，只得换件青色的。他不喜欢那颜色，穿上后感觉别扭，此后，那种感觉一直纠缠他，直到临终。

在癫痫王的指挥下，一干人面对牌位、木头纷纷跪下，磕头，场面既庄严肃穆又不失滑稽。一个沐猴而冠的古代寓言复现于当时。磕头完毕，不容癫痫王开口，他神情严肃地挥了挥手。

这事算做完了，弟兄们，准备动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