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大陆文化下的玉文化最终没能走向世界

文化，是人类在社会历史发展过程中所创造出来的物质财富和精神财富的总和。

我们今天的社会之所以产生出如此丰富和多样性的物质财富和精神财富，都根植于这个国家民族的自然天性。而这个自然天性的形成，又和这个国家民族所处的地理环境，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世界上任何一个国家，都处在某一个特定的文化范畴，都在这个特定文化的影响下繁育、成长和发展，无不深深地打上了本民族文化的烙印。从地理环境上说，这个大文化的概念可概括为大陆文化、海洋文化，以及由此派生出来的海陆文化。主要以地理区域划分。地域主要为内陆国的，是大陆文化；地域主要为临海国的，属海洋文化；介于二者之间的，为海陆文化。

纵观中国整个封建社会的发展历史，它是一个典型的、受大陆文化影响的国家。中国玉文化经过几千年的开创、发展和繁荣，已经走上了艺术殿堂的顶峰，但因受大陆文化的影响，没能做到“墙内开花墙外香”，最终没能走出国门。

中国封建社会经历了两千多年的漫长洗礼，社会、政治、经济、文化的发展，无不深深地打上了封建意识形态的烙印，使整个中国封建社会呈现出文明早、发展缓、创新难、专制强的发展态势。

一、大陆文化影响下的经济社会——闭关、锁国

中国封建社会对外实行闭关锁国政策。明朝以前的中国历代王朝，在对外关系上都推行朝贡政策，虽允许民间商人彼此往来贸易，但规模小、限制多。

中国沿海地区的边民与周边国家和地区的商品贸易往来，并不是朝廷官府所为，只是沿海边民百姓从祖上继承下来的一种传统和生存方式。此时的玉石是统治阶级的玩物，不是作为贸易交换的商品。

明太祖朱元璋建国后，颁布禁海令，统治者对外继续推行朝贡体制，同时实行海禁政策，禁止沿海私商从事海外贸易，禁止海外非官方商人来中国贸易，从而将海外贸易官营化，中国的对外大门彻底关闭。当时的玉器仍是统治者的专属品，不作为商品对外交流贸易。

清王朝建立后，在对外关系上继续推行朝贡政策，在沿海实行更加严格的海禁和迁海措施，阻碍了中国和外部世界的交往和联系。

康熙二十三年（1684），康熙皇帝借助当时国盛民强的发展势头，不再推行明代的海禁，实行开海通商政策，建立了粤海、闽海、浙海、江海四大海关，重新“开海贸易”，这是两千多年来中国封建社会对外开放政策的一个重大历史性转变。

但是，康熙皇帝推行的这种海外通商，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对外自由贸易，而是有选择地贸易，是“你来我不往”的贸易。朝廷的对外政策仍以“朝贡”模式为指导原则，力求将对外贸易纳入“朝贡”贸易的范围之内，在时间、地点、次数、数量上都加以严格限制。

乾隆四十九年（1784）十二月二十四日，美国大型木质商船“中国皇后号”，在把带来的皮毛、花旗参、花椒、酒和松脂等货物在广州销售一空后，满载着中国产的瓷器、茶叶、丝绸、漆器等起程回国。从中可以看出，当时清政府虽然实行海外通商，但只是外国商船带货来到中国，然后再把中国货物带回本国，中国商人没有走出去进行跨洋贸易，中国的商品货物只是被动的进行海外交流。

这种“闭关锁国”政策，一直延续到鸦片战争爆发，中国的贫穷落后、愚昧无知终于抵挡不住外国列强的军舰大炮，中国的大门被迫打开。此时的中国社会已是千疮百孔，经济更是满目疮痍。虽然这个时候中国与西方资本主义国家的交往逐渐成为对外关系的重心，但主要是政治上的，真正与周边国家以及亚洲其他国家的商品贸易往来，还是处于次要的地位。

那么为什么中国瓷器能走向世界，而玉器不能呢？

从宋元开始，就有沿海商民将中国瓷器运往海外销售。瓷器文化是世界文化，中国有瓷器，外国也有瓷器，只要你烧造的瓷器质量好、款式新、价格低廉，就很容易贸易和流通。

到了清代，欧洲的皇室贵族更是青睐中国瓷器的精美。他们在自己尝试烧造的瓷器达不到中国瓷器烧造水准时，就开始大量从中国进口，这符合市场经济发展的规律。而且，中国瓷商为迎合欧洲人的审美情趣，按照欧洲人设计的图案，烧造具有欧式风格的外销瓷。清康熙青花外销瓷、清乾隆广彩瓷，都曾艳惊欧洲皇室贵族，风靡一时，成为欧洲皇室和上层社会争相追捧的时尚。

玉器则不同。明清以前，玉器还只是君王和达官显贵的专有品，没有成为社会商品，故不能作为商品在社会上流通。

到了清代，民间已有玉器贸易往来，但没有形成规模和气候。同时，大清朝廷有关玉石的禁忌很多，也没有批准它作为商品对外贸易和交流，使它失去了外界对它认识和了解的机会。

首先，要想成为一种贵重的商品，不经历一个特殊而漫长的民间交往和宣传推广过程，人们是无法接受的，只能视其与“石器”无异。

其次，玉器与瓷器不同，它不具有“世界性”，和阗玉只有中国出产，国外没有，双方没有认识和沟通的交叉点。

最后，玉器从一开始就不是供大众消费用的实用器，只是供少数人欣赏把玩和拥有的贵重器物，没有广泛交流和认知的基础。

汉代以前中国对西域了解甚少，或基本不了解，所以张骞出使西域史称“凿空”。

汉唐时期形成的“丝绸之路”，是中国与中亚地区内陆贸易的路线，这种用驼马驮挂式的陆地贸易，多以贸易人们日常生活必需品为主，虽然也有少数民间玉石交往，但始终没有形成常态化。这样的内陆贸易，具有地域局限小、贸易数量少等特点，不具有海洋贸易地域跨度大、贸易数量多等优势。所以，中国历史上虽然有连接中亚地区的“丝绸之路”，但始终没有形成自己的“海上丝绸之路”，这也是历史上和阗玉没有走向世界的一个主要原因。

二、大陆文化影响下的政治体制——集权、专制

中国社会自有历史纪年以来，经历了两千八百五十二年漫长的封建社会。这个社会政治上的主要特征，就是集权、专制。

秦始皇统一中国后建立起来的政治体制，是一种郡县制的、金字塔式的、中央集权宗法专制的制度，从一开始就确立了君主帝王不受任何制约和约束的至高无上的权力；确立了君臣之间，臣永远服从主子的附庸关系；确立了君主与庶民之间“灵与肉”的主仆关系。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两千多年来世世代代都是这样延续、这样传承、这样发扬光大。这种强大的“自然惯性”和自给自足、老死不相往来的傲慢与偏见，无情地冲击着中华民族五千年的历史文明，深深撞击着世代在这片沃土上繁衍生息的华夏子孙的心灵，自然构筑着中华封建帝国长盛不衰、坚不可摧的“钢铁长城”。

在封建专制思想的影响下，中国玉文化经历了两千多年漫长的发展历程。从玉石的简单初级雕琢，到制作工艺技法繁荣鼎盛，中国玉器已经具备了走出国门、走向世界的基本要素和必备条件，但它仍没有走出国门。

首先，中国封建社会统治者的思想就是集权、专制，他把玉器这种属于人类共有的文化现象看做是自己的私有财富，就像君王会将土地租借给农民，但永远不可能将土地分配或卖给农民一样。他们不会把作为私有财富的玉器当做商品，对外进行贸易。

其次，中国封建帝王的思想是夜郎自大、故步自封，认为自己的国家永远巍然屹立在世界的东方，根本看不起其他国家。这也是中华国门最终在1840年鸦片战争中被英军列强的大炮彻底轰开的主要原因。

康熙皇帝有一次会见一位法国传教士，该传教士呈上一幅欧洲建筑图。看着高耸入云、比紫禁城太和殿高出几倍的建筑，康熙皇帝傲慢和偏见地说：“你们那里土地太少，房屋都要摞着盖。”他没有看到那是世界建筑史的发展和文明，是人类创新交流思想在建筑学上的艺术结晶。这样的多层石制建筑，历经数百年风雨而不会损坏，而中国当时传统的单层土木砖石结构的建筑，需要常年修理和维护，遇上大风大雨，则会屋倒房塌。从这里可以看出，中国封建统治者的这种封建专制思想由来已久、根深蒂固，渗透在各个领域，同时也扼杀了社会经济的发展和进步。

三、大陆文化影响下的意识形态——封建、保守

《周易》云：“先王以至日闭关，商旅不行，后不省方。”《史记·张仪列传》载：“仪说楚王曰，大王诚能听臣，闭关绝约于齐，臣请献商于之地六百里。”

古代的中国，诸侯列强时有纷争，虽历朝多有统一，但多以城池为界，固守一方，动辄以关闭城池大门来阻挡外界的侵扰。这种安邦定国、独霸一方的思想意识，是大陆文化影响下封建统治者固有的思想精髓。

中国封建统治阶级的思想意识形态，深受两千多年来儒家思想的影响，中庸和谐，保守封闭。虽然，诸子百家在意识形态领域也倡导大辩论，也开展大鸣大放，但争论的焦点无外乎有利于当时统治阶级的统治和治理国家的三纲五常、仁义礼智信等。这种井底看世界的小一统思想，仅仅局限在中华大地这片土地上，任凭外部世界风云变幻，令中国在外部世人的眼里，永远是一个古老而神秘的奇异王国。人们在这里过着绝对自给自足的殷实生活，与外界老死不相往来。

有人说，中国儒家思想的精髓，是天下大同。但这里的“天下”，似乎应该指孔子当年周游的“列国”，并非整个地球世界；“大同”也仅仅是“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思想的简单诠释。这种保守、封闭的思想，禁锢了中华民族两千多年，令当时整个中国分割成数块具有独立管辖权的行政区域，人们在自己活动的圈子里或势力范围内权衡轻重、谨小慎微地做人，循规蹈矩、墨守成规地做事，以致时至今日，对中华文明典型代表——和阗玉的认知度，在中国南北方仍存在较大的差异和不同，这不得不说是中华五千年文明史的不幸和遗憾。

中国的邻国——缅甸，以盛产翡翠著称，它大面积临海，是一个典型的受海洋文化影响的国家。历史上，缅甸人以海为伴，靠海生活，出海谋生，在与周边邻国的上千年商品贸易过程中，翡翠作为特殊商品，被介绍、推广和销往海外，后逐渐被世界各国所了解和认知，成为世界宝石家族中的重要一员，这不得不说是该国文化史上的一件幸事。

仅凭一种思想或文化，就能统治华夏大地两千多年，在成功的同时，不能不说是一种缺憾。当年赵普半部《论语》治天下，后人严复以此为荣、以此为骄傲，说“从此天下事来，吾以半部《论语》治之足矣，又何疑哉！又何难哉！”感叹的同时，只能说国人在继承中华传统思想文化的时候，只注重了继承，而忽略了发展；只保留了传统，而拒绝了外部世界的文明。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今天，国人掀起的尊孔热、祭孔热、国学热，如果能跳出孔子思想和儒家文化仅仅寓教于民这个圈子，不仅仅将孔子的整套学说视为关于教育的哲学，中国意识形态领域里的精髓——孔子思想和儒家文化，就一定能走出国门，让世界所认知。即使有的西方国家将孔子和耶稣归为一类，但那也未必是件坏事，至少中国的儒家思想文化在西方人眼中，已不再是个谜。

四、大陆文化影响下的文化艺术——传统、自恋

有时候，并非“越是民族的，就越是世界的”。

中国京剧起源于1790年前后，可称得上是中国的“国粹”、中华民族传统文化的瑰宝、中国民族戏曲的精髓。尽管中国改革开放以后对外大力宣传中国京剧的中华民族艺术魅力，但至今不能说它就是世界的。原因可以说：

一是对外宣传时间短。一个民族的本土文化要想让非本民族的国家认知，时间是基本的前提条件。京剧自创立，至今不过二百年的历史，况且清末民初国家风雨飘摇、战事不断，无暇顾及对外推广中华京剧艺术。

二是京剧唱腔复杂得难以被普通听众接受。京剧不但有“西皮流水”、“二黄导板”等复杂的曲式唱腔，还有散板、慢板、导板、快板、摇板、流水板、快三眼、反二黄、反西皮等板式，就连道白，也让本土国人难以听明白。

而西方歌剧，音调上以高、低见长，音色上讲究浑厚、清丽，节奏上用慢、快简单区分，道白使用常人听得明白的本国家标准语言，即使让一个非该国民族接受起来，也要比京剧容易得多。这就是大陆文化影响下的中国传统文化艺术，既过于土生土长，又过于圈于闺中而盲目自恋，以致今天的新国人也望而却步、敬而远之。

中国的民族乐器，要比京剧幸运得多。一千年前，二胡等中国民族乐器就漂洋过海，传入日本等周边国家和地区。由于二胡等民族乐器演奏简便易行，加之音乐是无声的语言，比戏曲戏剧的道白、唱词更容易被各民族人民接受，所以更容易在世界范围内传播和推广。

但中国民族乐器仍比不上西洋乐器，西洋乐器在世界的传播更早，更容易被人们接受。今天的中国，除了有国家级、省级的交响乐团，甚至有的中学都有交响乐队，但我们还没有听说有哪个西方国家成立了中国民族乐团。

玉石和中国传统戏曲、民族乐器一样，也是中华民族文化的瑰宝。但玉石没有像钻石和红蓝宝石那样，成为世界追求者的享物。而原因除了中国当时封闭的政治和经济外，玉石神话的传说没有持续永久，并像宗教一样被世人尊崇，而只是固守一方、传承着狭隘的民族自恋也是一个主要原因。

我们今天常说的东西方文化差异，可以说就是在大陆文化和海洋文化撞击和影响下产生的一种差异。这种差异由来已久、根深蒂固、消除缓慢。

如今的中国，正融大陆文化、海洋文化、海陆文化为一体，形成一种渐进式的开放型、兼容型、包容型、和谐型的多元化社会，在世界性的市场经济、民主政治、多元文化、文明社会，以及生态文明与可持续发展的影响下，已逐步成为国际大家庭的一员。和阗玉石文化正逐步被国际社会认可和接受，这是一个不小的进步，尽管它比缅甸翡翠晚了一千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