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嘉庆禁献珍玩

一、制定禁献规章

嘉庆皇帝即位时，已经是一个成熟的中年人，他深知朝廷时政的各种弊端。因父皇乾隆还健在，他无法按自己的意图和想法办事。他也同样无法摆脱国人两千年多年来封建社会“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传统礼教束缚。他采取了等待、忍让、回避、迎合的方式，不让皇父乾隆生气、失望。他知道皇父归天的时日不多了，他要尽一个中华子孙的最后孝道。

嘉庆四年（1799）正月初三，乾隆驾崩，嘉庆正式坐朝行使皇帝的权力。

正月二十，嘉庆就朝廷内外大臣进贡献礼之事，从进贡的历史由来、屡禁不止的原因，以及他多年的所见所闻和深刻感悟，给内阁发了一道长篇禁贡上谕。他要彻底改变过去那种屡禁屡不止的被动局面，肃官场不正之气，还吏治一片蓝天。他要强化制度建设，用制度和法律的形式，约束官员的行为举止。同时，嘉庆也把前朝官场上的这种令人鄙视的陋习，归罪于了时任大学士的和珅，这也是嘉庆皇帝亲政后的第八天，即将和珅逮捕，十天后令其自尽的原因之一。

嘉庆在上谕中写道：“朕恭阅皇考朱笔，有严禁内外大臣呈进贡物谕旨二道。圣训煌煌，垂诚至为明切。夫贡之为义，始于禹贡，原指任土作贡而言，并非崇尚珍奇，所谓不贵异物贱用物也。我皇考颁谕饬禁，至再至三，只因和珅揽权纳贿。凡因外省督抚等呈进物件，准递与否，必须先向和珅关白。伊即擅自准驳，明示有权。而督抚等所进贡物，在皇考不过赏收一二件，其余尽入和珅私宅。是以，我皇考虽屡经禁止，仍未杜绝。试思，外省备办玉、铜、瓷、书画、插屏、挂屏等件，岂皆出自己资？必下而取之州县，而州县又必取之百姓，稍不足数，敲扑随之。闾阎有限之脂膏，供官吏无穷之朘削，民何以堪！”

对古玩珍宝，嘉庆在上谕中是这样认识和评价的：“况此等古玩，饥不可食，寒不可衣。可见此等珍玩，只属无用之物，真粪土之不若。而以奇视之，可乎？况外省备进贡物，名为奉上，其实借以营私。每次未收之件，既可分馈权要，又可归入私囊。而属员等，竞事奉行，辄以帮贡为词，借端派累，层层巧取，以致小民朘削难堪，大抵进奉一节，最为吏治之害。国家百数十年来，升平昌阜，财赋丰盈。内府所存陈设物件，充物骈罗，现在几乎无可收贮之处。且所贡之物，断不胜于大内所藏。即或较胜，朕视之真如粪土也！”

那么，嘉庆认为的“宝”是什么呢？他在上谕中接着说：“朕之所宝者，惟在时和年丰，民物康阜，得贤才以分理庶政，方为国家至宝也。”

嘉庆在上谕中，再次明确了土贡的含义，划定了不准呈进的古董珍玩范围。他说：“至应进土贡，原为日用所必需。如，吉林、黑龙江将军每年所进貂皮、东珠、人参，系该处所产之物。其他如川广之药材、九江瓷器、江浙之绸缎，及徽墨、湖笔、笺、茶叶、瓜果等项，原不外任土作贡之义，仍准按例呈进。所有如意、玉、瓷、书画、挂屏、插屏等物，嗣后概不准呈进。”

京城的王公大臣，因没有土贡可进，依清初旧例，逢年节允许进呈玉玩珍杂。但嘉庆在上谕中，对此做出了更加严格的规定。特别是对朝廷上下视为祥瑞吉利的“如意”，也一并禁献。

嘉庆在上谕中接着说：“在京王公大臣，每年所得份例，尚不能敷当差之用，岂有余资？亦不许呈进贡物。若内廷翰林所录御制诗文册页，及自作书画等件，尚可呈进，断不许增入古玩。至各省盐政、织造、关差等，并无地方理民之责。其应交盈余银两，现令户部查明，方拟酌减，伊等办公更加裕如，应进贡物，准其照例呈进。再，年节王公大臣督抚等所进如意，取兆吉祥，殊觉无谓。诸臣以为如意，而朕观之，转不如意也，亦着一并禁止。”

最后，嘉庆皇上说出了此次颁布禁贡上谕的目的所在，他要以制度规定的形式，禁止官员进献贡物。他说：“经朕此次严谕之后，诸臣等有将所禁之物呈进者，即以违制论，绝不稍贷。特此明白宣示，通谕中外知之。”

二、处置进献官员

嘉庆四年（1799）八月，正值乾隆八十九岁诞辰。根据以往旧例，外省督抚将军仍将允许进呈土贡。但此时正是乾隆归天的祭日，嘉庆年初刚颁过禁献谕旨，多数督抚要员持观望态度，不敢贸然行事。

此时，侍卫出身、一生都在舞刀弄枪的福州将军庆霖，没有过多考虑，仍照以往旧例，在乾隆诞辰之日，给内廷呈进福建当地荔枝等水果土特产，惹怒了嘉庆皇帝。

嘉庆令兵部照章处理。兵部随即做出处理决定，并呈报嘉庆：“兵部议处，违例呈进土贡之福州将军庆霖，请照违制革职。”这是大清王朝自建立以来，第一次对进献土贡的地方官员做出革职处理。

兵部的处理决定，让嘉庆不忍心对第一个违犯此禁例的官员下手。南海边防要地，需要庆霖这样身经百战的武职统帅的把守。如果只是因为进献地方土贡而遭革职，未免会造成更大范围的军心涣散，于国家、朝廷、军队，都是不小的损失。他要给庆霖一个革职留任的机会，他要为自己的这个决定做出合理的解释。

经过缜密思考，嘉庆给内阁写了一道上谕。他首先说明，为什么不能在皇考诞辰之日进呈贡物，以及兵部做出革职处理意见的依据。

嘉庆在上谕中说：“兵部议处违例呈进土贡之福州将军庆霖一折，朕已阅览。各省呈进贡物，节经降旨严行饬禁。今年八月十三日为皇考万寿诞辰，朕既不能奉觞称庆，而明岁九旬万万寿，又不获恭率臣民祝嘏胪欢。今庆霖仍循照年例，呈进土贡，益令朕触绪生悲，殊属冒昧。即照部议，以违制革职，实为罪所应得。”

随后，嘉庆为改“革职”为“革职留任”，做了如下解释：“姑念庆霖由侍卫出身，擢任将军，心地糊涂，于礼制不能谙悉。且因兼管闽海关务，所进只系土物，又属初次，着从宽改为革职留任。”

同时，嘉庆警告朝廷内外官员，不要心存侥幸。此次不办庆霖革职，不代表以后不会做出这样的处理。他接着说：“此次庆霖得到宽宥，或外间无识之士，妄意侥幸尝试，冀开进奉之门，次则有意测探朕此次施恩之意矣。从前进贡一事，皇考亦屡经颁谕严禁，而督抚等仍间有备物呈递者。皇考因其既经备进，或赏收一二件，借联上下之情，然亦甚以为可厌。今朕志先定，断不容臣工等有阳奉阴违之事。朕在藩邸时，一切服御起居，概从简朴。而亲政后，尤以崇俭黜华，冀厚民生而敦浇俗。现在宫禁之中，所贮珍宝器玩，极为充牣。该珍玩饥不可食，寒不可衣，可见此等珍玩，只属无用之物。况外省备进贡物，名为奉上，其实借以营私。每次未收之件，既可分馈权要，又可归入私囊。而属员等，竞事奉行，辄以帮贡为词，借断派累，层层取巧，以致小民朘削难堪，大抵进奉一节，最为吏治之害，此朕所深悉弊端，而必加严禁者也。”

嘉庆在解释处理庆霖的结果时说：“此次朕之所以宽恕庆霖，实因伊系武职糊涂，所进只系方物，其咎不过冒昧，尚非欲倡为此举，首先尝试是以姑免革职。倘臣工等误会朕意，欲借此营私见好，仍冀得免严议，则是有意效尤，不但照违制例革职，必当重治其罪，绝不姑宽。”

庆霖革职留任的当月，正逢福州连绵暴雨，防汛任务十分艰巨。庆霖给嘉庆上了一道折子，请求皇上将福州将军衙署内在乾隆三十三年（1768）奏留的四名绿营把总、二十名士兵，仍拨归闽浙总督书麟，用于防汛。

嘉庆对庆霖的提议和做法，给予了充分肯定。这些本属于闽浙总督衙署的备用绿营官兵，在福州将军署内当差已经三十多年了，历任将军都不愿意归还，并留为己用。嘉庆称庆霖“所奏甚为可嘉，即照所请行”。

革职留任的第二个月，庆霖被嘉庆谕令官复原职，仍任福州将军。

三、总结禁献工作

嘉庆彻底改变了以前各朝对玉珠珍宝，屡禁屡献的局面，个中缘由值得后人认真玩味和思量。玉珠珍奇，“岂皆出自己资”？得贤才，“岂因进贡衡其短长”？礼制传统，有时“最为吏治之害”？廉政教育天天讲、月月讲、年年讲，岂如自身“躬行节俭、共砺廉隅”？

嘉庆十三年（1808），即嘉庆五十万寿的前一年。为再给各省督抚和朝廷大员们提个醒，防止借五十庆节“竞献珍奇”，也为十年前制定进献规章做个总结，嘉庆决定再次发表禁献上谕。提前一年发布进献谕旨，也是嘉庆对皇父乾隆进献谕令屡次颁布、屡次失败的认真思考和总结。这次，嘉庆对进献珠宝珍玩者，用上了“治罪”这个词。

嘉庆在上谕中说：“朕自临御以来，严饬各督抚等于任土作贡之外，不得别有进献。各督抚等日久遵循，罔敢违逾，自己咸知朕意。惟来年为朕五十诞辰，该督抚等承受渥恩，情殷祝嘏。或以五十庆节，非常年万寿可比，辄欲竞献珍奇，用申诚悃。或督抚本无此意，而属员等借端怂恿，希图见好，可从中获利，亦情事之所必有。封疆大吏，共砺廉隅，断不至因祝厘进献，致有簠簋不饬之事。但恐此端一开，则争长见巧，夸多斗靡，其弊有不可胜言者。况宫府所藏，百物充牣。朕躬行节俭，凡珍异华美之物，皆所不取。实由无性，初非出于矫强，谅亦诸臣所共喻。明年五旬庆辰，除该督抚应进土贡，仍准循例进献备赏外，所有金珠玉玩各物，概不准呈进。倘经此次训谕之后，该督抚等复有违例进献珍玩者，必当加以谴责、治罪。该督抚等，务宣敬谨凛遵。特此通谕知之。”

在嘉庆当政的二十几年里，进献珠宝珍玩之风得以禁止，吏治较为清廉。朝廷御制玉瓷珍玩数量大幅度减少，奢华浮躁之风得到有效遏制，御制物品更加趋于简洁实用。

俗话说，“东方不亮西方亮”，朝廷对玉瓷珍玩的冷落，却激发了民间藏宝和收藏活动的活跃，更多的玉瓷珍品被民间收藏，部分玉瓷工艺质量，赶上甚至超过了宫廷所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