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女性主义社会心理学的方法论内涵

女性主义社会心理学方法论内涵包括：社会性别批判，消解主流社会心理学的二元对立，倡导研究方法的多元化。

一、社会性别批判

女性主义社会心理学将社会性别作为关注点，不仅非常重视女性的地位、价值、体验和利益，而且以社会性别为视角考察相关的理论与实践，试图向人们提供新思路和新方法。女性主义社会心理学家将社会性别作为一个文化概念引入社会心理学的研究，他们将sex和gender作了区分：sex是指一种先天的、生理上的差异，而gender则是指一种后天形成的社会性别；前者体现更多的是一种生物学的意义，而后者才是一种真正能解释女性为什么受压迫的文化概念，它代表了男性与女性的文化特征。女性主义社会心理学家认为，以男性为主体的研究者对女性的忽略、排斥和歧视，是社会心理学中男性霸权的一个重要表现，因此必须要在现有的研究中纳入女性或与女性相关的课题，将女性经验作为重要的研究内容，以去除性别偏见，更全面、更真实地揭示女性心理的全貌。正如有的学者所指出的那样，“女性主义心理学的价值并不在于比传统的主流心理学更客观，而在于能更好地发现女性经验的‘真理’ ”。（Crawford＆ Marecek，1989）罗特也认为：“女性主义心理学将社会性别视为具有社会的、政治的和个人的倾向的文化建构，这种观点对心理学学科的重构有着非常深刻的影响。”（Lott，1991）

女性主义社会心理学认为，在价值中立与客观性的幌子下，主流社会心理学过于注重男性所关注的领域和议题，忽视和排斥女性的经验和情感，女性和女性经验在心理学研究中是难以见到的。主流社会心理学家总是站在男性的立场上，从维护现有社会秩序、权力体系和男性群体的利益出发来考虑问题，因而主流社会心理学中充满着男性霸权，弥漫着男性中心主义的偏见。

女性主义社会心理学从社会性别的视角出发，对心理学中男性中心主义进行了批判，促进了社会心理学家对女性行为的关注，即把女性与女性经验作为一个独立的研究领域，而不是作为男性经验与行为的特例。

二、消解社会心理学研究中的二元对立

女性主义认为，传统科学认识论的基础在于主客两分的二元模式和价值中立的客观性法则，它们体现了父权制文化的男性中心主义偏见。传统认识论中主体与客体、心灵与肉体、理性与情感的二元对立及其泛化，导致等级制的男性价值体系和控制欲望的出现。同时，这种两分法也为主流科学观以及公认的研究模式奠定了基础。所以对科学认识论基础的批判，其前提之一就在于消解这种性别化的二元模式。

西方文化中存在着许多用以标志性别的模式、符号和隐喻，性别成为差异和分化的首要范畴，从这个意义上说，认识论的二元模式可被视为一种基本的性别二元对立——男人和女人、男性化和女性化两分法的产物。女性主义认为，作为西方文化基础的二元模式建立在关于男性与女性的隐喻之上，而这些二元模式反过来又支持和强化了性别的两分法及关于男性化和女性化的假定。由于科学是以认识论的二元模式来定义，因此必然带有性别化的特征。女性主义通过对科学中的隐喻的考察，发现实证主义科学在本质上是男性化的。培根也将自然比喻为女性，科学的目标就在于“使她为你服务，使她成为你的奴隶”。哈丁总结道：“心理和身体、理性和情感、主体和客体、主观和客观、抽象和具体——每一对中都是前者统治后者，那些影响人类生活的非理性的和异化的力量被符号化为‘女性的’。”（Harding，1998）因此，在西方认识论的二元结构中，男性总是被归于文化、心智、理性、客观的世界，而女性则被归于自然、肉体、情感、主观的世界。这种两分法使科学成为知识的男性形式的代表，具有抽象的、非个人的、客观的和自主的特征。而科学家作为分离的、无偏见的观察者的男性形象也得到确定和加强。女性由于被认为不能达到这种分离的要求，因此被排斥在科学事业和科学家群体之外。作为科学认识论基础的两分法从根本上代表着一种男性化的戒律，从事科学研究的女性就必须鼓起十倍的勇气，向这一领域的性别化特征所支持的男性统治权力挑战。

在科学认识论二元模式的影响下，主流社会心理学对社会性别的研究表现为极化现象，注重对性别差异的探讨：男性与女性是对立的、互补的，社会性别是一种个体差异或心理特质。女性主义社会心理学家对这种二元模式及其所造成的后果给予了严厉的批判，他们认为，“差异的社会性别”的建构忽视了情境因素的影响，并成为维持社会现状的科学工具。首先，“差异的社会性别”的建构掩盖了两性间不平等与对立的根源，导致“谴责受害者”（blaming the victim）倾向的出现。二元模式强调男性化与女性化是男性与女性内在的本质，女性相比于男性常常被看作是有缺陷的，因而导致对女性的谴责。而这种谴责明显地忽视了女性的经济状况、社会地位等情境对女性的制约。其次，“差异的社会性别”的建构将女性的特质看作普遍的和永恒的，而非社会的、历史的、政治的，因而忽视了女性经验的多元性，从而导致了对有色及边缘女性的排斥与轻视。再次，“差异的社会性别”的建构表明，性别差异是永恒不变的与二元对立的，任何试图提高女性地位的努力均是无效的。因此，女性社会心理学家反对将社会性别看作静态的、单一的以及与其他社会环境因素相分离的观点，并将分析的重点从个体层面转移到人与人之间及制度层面：社会性别产生于个体之间的相互作用，人们创造了社会性别，而不是拥有社会性别。

女性主义社会心理学消解研究中的二元模式，有助于人们关注知识与权力之间的关系，这在一定程度上冲击了主流社会心理学中的保守主义（conservatism）倾向。社会心理学家帕里坦斯基的研究表明：“心理学作为一门价值中立的科学，不仅没能够推动社会的进步，反而在维持社会现状中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Prilleltensky，1989）在他看来，社会心理学认可和反映了优势群体的社会价值，却以所谓价值中立的说教传播这些价值观，描绘一幅个人脱离于社会历史情境的非社会的图景，社会心理学成为维持社会现状的工具。尽管社会心理学家一直试图推进社会的发展，但事实上他们却经常扮演着阻碍社会变化的角色。女性主义社会心理学认为，传统的主流社会心理学采用还原主义方法，排除社会情境及个体间的结构与权力关系的影响，坚持“价值中立”的观点，实际上是在维持西方文化与科学中的厌女主义、种族主义的现状。女性主义社会心理学关注意义与权力之间的关系，认为所有的关于社会性别的社会心理学研究均是政治的——关注研究关系中的权力与表征的问题：在研究中谁拥有权力？权力是如何被利用的？在研究中将表征谁的现实？谁拥有研究的结果？等等。这种对意义、权力与话语的关注在一定程度上冲击了主流心理学的保守主义倾向，使社会心理学更贴近社会和现实。

三、倡导研究方法的多元化

女性主义社会心理学在对主流心理学研究方法的霸权地位进行批判的基础上，发展了许多具有变新性和创造性的研究方法，将量的研究与质的研究有机地结合了起来。派普劳和康莱德的《心理学研究中的女性主义方法》一书专门就多元方法论问题进行了探讨。该书认为，传统的心理学研究方法同样可以服务于女性主义的目标，但同时也可以采用话语分析、现象学研究、叙事研究、焦点小组、表演等质的研究方法。派普劳和康莱德说：“没有什么研究方法在本质上是女性主义或非女性主义的。任何研究方法均能以性别主义的方式使用，没有任何一种研究方法可以保证产生女性主义观点。”（Peplau ＆ Conrad，1989）社会心理学的发展历史也证明，女性主义研究者使用了所有可能的研究方法去挑战性别主义的信仰与理论，使人们更好地在人类经验中理解女性生活及社会性别的影响。女性主义社会心理学家使用多元的研究方法，探索有关女性的重要课题，并尝试用女性主义框架来解释人类经验，这已经导致了实质性变化，使社会心理学的研究日趋多元。多元方法论是女性主义对社会心理学方法论的一大贡献。

差异性和多元性是女性主义社会心理学的一个重要特点，也是其丰富性和生命力的标志。在女性主义社会心理学的推动下，20世纪90年代，心理学研究开始关注文化的多元性（cultural diversity），并将文化的多元性整合进心理学研究的主流。美国心理学会（APA）于1991年授权第35分会开展了一个研究生培养计划，要求将对文化多元性的界定和理解、培养对文化与个体差异的尊重等列入培养计划。美国女性主义心理学家们对心理学实践提出了新的目标：增加和提高边缘人群的参与程度，这使许多有色人种女性得以参加心理学组织的活动，少数民族女性领导者也开始正式进入女性主义心理学组织。美国女性心理学会已经专门设立了黑人女性、同性恋女性、西班牙女性、亚洲女性及非洲女性等不同的分会或委员会，为有色人种女性及其他边缘群体女性的发展提供了诸多机会。女性主义心理学家昂格尔指出：“文化多元性对于女性主义心理学的未来有什么意义？答案是明显的，它丰富了心理学的研究。”（Landrine，1995）

女性主义使社会心理学家意识到，传统研究中被过分张扬的实证主义已陷入困境，社会心理学应采用多元的研究方法，以多元的视角研究多元文化背景下丰富的人类经验。女性主义社会心理学倡导多元方法论，并坚信，只要每一个社会心理学家能够以多元的科学方法服务于人类，心理学定会有光明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