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话语分析的社会心理学研究方法

话语分析是“对各种文本的分析，以揭示其中话语的运作及其用以建构的语言或修辞装置”。正如前面我们谈到的，话语分析首先是一种研究方法，“这种方法应该是系统的、严密的，可以被人文社会科学（甚至是人文社会科学以外）各学科的研究者们用来研究各种问题。”在话语分析作为社会心理学的一种研究方法被引入之初，波特和韦斯雷尔曾就在社会心理学中如何进行话语分析给出一个框架，下面就简要地讨论这一框架。

波特和韦斯雷尔将话语分析的研究过程分成十个阶段，这十个阶段分别是选题、取样、录音与文档收集、访谈、记录、编码、分析、确认、报告、应用。这十个阶段可以被概括成四个主要的环节，分别是选题、资料的获取、资料分析、报告和结果。这四个步骤从表面上看，与传统的社会心理学中访谈研究没有显著的区别，但是话语分析的研究在每一个步骤上都有自己的特点。我们将分别介绍这四个阶段，同时指出其与传统访谈研究的区别。

第一，选题。就话语分析的社会心理学而言，其研究重心不在于诸如态度、事件或认知过程等超越文本的事物。参与者的话语以及社会文本本身成为研究对象。所以在话语分析的社会心理学框架中，那些在传统社会心理学研究中非常重要的问题，已经不再吸引研究者的眼球了。话语分析的研究者更多地关注各种形式的话语，这些话语是如何被组织起来的？这种组织形态建构了什么？达到了怎样的目的？可以说，话语分析是以实践为导向的研究，其选题直接来自社会实践中存在并急需解决的真实问题，被抽象出来的概念或构念（construction）以及被抽象出来的关系或规律性并不被话语分析研究者作为选题。

第二，资料的获取。话语分析在取样方面与传统实证研究不同，它很少需要借助于计算机对大量实验或调查数据进行统计处理，而倾向于对小样本的深度研究。所以它往往需要大量收集和利用原始的音像资料或文档，如影视作品、报刊新闻、会议纪要等都是话语分析惯常使用的文本。另外，在资料收取的时候，传统研究更多地关注那些能够反映内外部联系或规律性的事物及那些相对一致性的、稳定性的反应，话语分析研究者则更注意不一致的和矛盾性的地方，在他们看来，不一致和矛盾性更能反映出人们对于社会生活各自不同的建构方式。话语分析另一个不同于传统的是访谈方法的使用。传统访谈需要对被访者的反应予以限定，通常是让访谈对象在几种给出的项目中作选择。而话语分析的研究者不但不会给访谈对象设限，反而鼓励被访者自由地进行自我表达。也就是说，话语分析的研究者在用访谈法收集资料时是完全开放的。另外，在传统访谈中，研究者必须尽可能避免自我卷入，以保证访谈结果的客观性。而在话语分析研究中，访谈结果被视为访谈者与被访者共同参与建构的产物，“意义”在二者的互动中生成。访谈者的问话与被访者的回答共同构成分析的文本。

总之，话语分析的研究者在资料搜集过程中最大程度地保证资料的天然性和日常性，更加重视在人际交往中具有现实情境性和丰富变异性的资料。

第三，资料分析。话语分析的研究者在资料处理方面也和传统访谈研究截然不同。话语分析研究是一种面向语言的操作，它并不像传统访谈研究那样关注资料支持或反证主题的能力以及资料和主题之间的因果关系，它关注的对象是资料本身。资料的处理主要由三个阶段构成。

第一个阶段是语言学取向的，它关注资料中的语言模式，比如，谈话者使用的是怎样的语言风格？一种或是多种？它们之间有什么关联？这种语言模式既包括变异性（陈述的内容或形式方面的差异），也包括一致性（即这些陈述所共有的特征）。它关注谈话中的互文性，比如，文本是在个体意义上被生产出来的还是在集体意义上被生产出来的？比如，某些语言风格是否带有明确的认同或否定的预设？比如，互动类型对某些话语的影响等等。

第二个阶段是着重考察话语的功能和后果。话语分析基本的理论目标是要说明：人的谈话执行着许多功能，并且具有不同的效果。话语分析的第二个阶段包括形成关于这些功能和效果的假设，然后寻找语言证据。

第三个阶段是结果检验。对于话语样本来说，总是存在着可替代的分析。问题在于分析者如何能够证实他们所提出的分析是合理的。关于合理性的论证必须要考虑以下几个因素：一个分析对于话语样本的解释程度，它是否解释了这个样本的那些非常详细的特征？是否留下了一些未得到解释的特征？是否与种种特征相冲突？此外，一个分析是否在相互作用中被参与者的行为所证实？例如，如果人们称一个文本使用不和谐的文类、以一种矛盾的方式建构起来，那么参与者在他们的工作中是否曾察觉出其问题的存在？研究者也可以说明参与者对于分析的反应，如果某一分析对参与者而言是有意义的，并帮助其解释话语类型的其他方面，那么这种分析就是受欢迎的。由此可见，尽管话语分析的结果与实证研究同样需要经过严格检验才能最终确认，但方式有所不同，话语分析主要强调解释的内在一致性检验、参与者检验和解释的成效性检验等形式，相比于实证研究，这些检验更具批判性。

第四，报告和结果。虽然话语分析的社会心理学家对于如何使用结果具有某种程度的控制力，但是一旦结果出现在公共领域，便不再是他们所能够控制的了。这是话语分析者所面临的一个难题，即使他们对这个难题有清楚的认识，但却无法完全解决它。话语分析的社会心理学研究者知道在公共领域存在着一个普遍的话语技术化过程，话语技术化是社会文化建设的一个资源，也就是说，某种意识形态可以利用关于话语的研究来重新设计话语实践，并且训练使用者使用新的话语实践。许多话语分析者都可能会发现，他们的分析结果被以某种他们并不满意的方式使用。像许多其他领域的研究者一样，话语分析者也会面临着被某种意识形态利用的可能。

另一方面，当研究结束后，话语分析者社会心理学家与其研究对象并非不再相关。至少当他们的研究结果发表之后，可能会被他们的研究对象看到，并以某种方式使用这一结果。何况许多话语分析者都希望继续与他们的研究对象保持联系，在这种情况下，话语分析的社会心理学家与被研究对象便可能就研究结果及其含义和使用方式等问题进行对话与协商。当然，也许还需要研究者长期的积极介入，他的研究结果才能够真正得到回应。因此，对于话语分析者而言，在结果的使用方面尚存在行使控制权的可能。

话语分析四个步骤各自的特点，决定了话语分析与实证研究在最终研究程序上的差异。实证研究从确定选题到最后得出研究结论，大多遵循线性程序。而话语分析的研究进程往往不是线性的，在其中任何一个环节上，都可能因为新的发现而需要返回到研究的起点，对最初确定研究的问题加以修改，然后重新进入研究进程。另外，话语分析这一方法本身非常注重信息的反馈，因此，话语分析的程序大多呈循环模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