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这就是我的家

离开巴黎，文森特来到了阿尔勒。

阿尔勒是荷兰之外最令文森特想起北方祖国的地方。阿尔勒有麦田、栎树和丝柏，让文森特想起故乡的松林和石楠。而且阿尔勒还是文森特喜欢的另外一位画家——蒙蒂切利的故乡。

文森特是在开春来到阿尔勒的，那时果园的果树都开花了，杏树、梨树、桃树、李树……花枝繁茂，竞相斗艳。他被这些美景深深地吸引了，产生了狂热的愿望，要去把它们的颜色全都画下来，画出一个欢天喜地、色彩斑斓的大果园。

每天黎明，文森特就出发去画画，一般要到中午才能画完。画完之后他便徒步走回城里，喝一杯咖啡，然后又踉踉跄跄地找另外一个景点开始画另外一幅，直到日暮时分他才收拾画具，回到他栖身的旅店。

他从不戴帽子，烈日慢慢地把他头顶上的头发晒秃了。他可不管这些，他的眼里、心里、脑子里只有阿尔勒的鲜艳色彩。他用蓝黑的线条先勾勒，再填色彩。他喜欢颜色，尤其黄色，认为唯有色彩能传达所有那些无法言喻的感觉，而黄色在他的眼里最美。

果园风光在4月底前就结束了，他总共画了20幅，其中有15幅是油画。

此时，他的技法已经成熟。他犹如出神入化的大师，对于内心和眼前的景象了然于胸，可以随心所欲地“夸张主要的东西，抛弃显然模糊不清的东西”。无论外界景象如何千变万化，无论他的内心如何波澜起伏，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中，画布上精确表现的都是他真实的感觉！

同他待过的许多地方一样，阿尔勒人也对文森特敬而远之。他们看见他日出之前就背着沉重的画架跑出城去。他光着头，不戴帽子，眼神狂热兴奋。晚上等到他回来，全身都红扑扑的，像烤熟的红薯，眼睛也好似正冒出炙热的烟火！这个古怪的画家太特立独行了，大家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人，不约而同给他起了个名字：伏热，就是红头发疯子的意思。

他的饮食又回复到恶劣的状态，没有提奥在身旁，他从不知道好好爱惜自己。他以苦艾酒、烟草代替正规的食物，经常饿着肚子，似乎上一次吃饱的日子还是在巴黎！

夏季到来后，文森特对于颜色更加敏感了，浓烈的颜色让他兴奋无比。凡是阳光照到之处，都带着一种像硫黄那样的黄色。他好像是在边吃阳光边从画笔里吐出阳光！在他的画上流淌的是一片明亮的、燃烧的黄颜色。他为他的画种上了热烈的阳光！

只有在黄色阳光的吞吐中，他才觉得自己是在画画；也只有自己在辛勤作画时，他才觉得自己是活着的。

同其他任何他待过的地方一样，文森特不断结识穷苦朋友：火车站附近的咖啡店老板吉诺夫妇，“朱阿兵”少尉米利耶……其中和他关系最好的是阿尔勒邮局的邮递员罗林老爹。

罗林老爹是一个性情温和的老头，经常戴着他那顶蓝色的邮递员帽子。他长得有些特别，留了一把弯曲如钩的长胡子，一双眼睛温柔却富有活力，似乎对世界有着无限的好奇。此外，不知是天生的还是生活积累的，罗林老爹还有种淡淡的忧郁气质。

罗林老爹的运气不好，他当了25年的邮递员，从未提升过，薪水也只有那么一点提高。他那点少得可怜的薪水要养活妻子和四个孩子，生活相当拮据，可以说贫困交加。他很喜欢和文森特在一起，觉得文森特见多识广，还是个艺术家。他没有任何私心地崇拜着文森特，觉得文森特的画非常好，并且能够以自己独到的直觉谈论文森特的画，这一点让文森特颇为惊喜。此外，他们也经常在一起谈论一些生活上的问题，比如薪水太少、面包太贵等，当然也谈论女人。

文森特很看重这位朋友，一直想给他画一张肖像，罗林老爹当然欣然接受。他如果知道自己会因为文森特的画而闻名世界的话，估计会把全家人都拉来一起为文森特做模特的！

画出罗林老爹并没有花费太长的时间，已经是大师的文森特现在画肖像画已是驾轻就熟。在他的笔下，罗林老爹有着开朗的面容，眼神中带一点迷茫。其善良和忠诚的品性跃然纸上。文森特自己也喜欢这幅肖像画，给画题名为《邮递员罗林》。

不仅是罗林老爹，在阿尔勒，文森特画了一系列伟大的肖像画。《坐着的朱阿兵》、《诗人尤金·波赫》、《牧羊农民艾斯加利亚》、《阿尔勒少女》……文森特就像辛苦劳作的农民，不断耕种不断收获，为西方艺术史贡献出了一批肖像杰作！

可是他却忘记了，这些画需要多少颜料啊，提奥寄来的钱只够他买绘画材料，他的肚子是没法消化颜料的！有一次，他竟然连续四天，靠一个面包和23杯咖啡过日子。这哪里是在涂抹颜料呢，这是在耗尽生命！

可是阿尔勒的人只看到他的“伏热”，看到他疯狂地整夜在街上作画，看到他总留有颜料的手有时颤抖，他的背被憔悴和劳累压弯，感到滑稽可笑，有时小孩子跟在后面取笑他的红头发和红胡子。文森特倒也不愠不火，他已经习惯了。

只是有些可恼的是，旅店老板不知是为了故意气文森特，还是太过于贪婪，竟然出尔反尔，要抬高房间的租金，而且要文森特为他放油画的小房间交一笔贮存费。文森特受不了了，取笑和嘲讽也就罢了，何苦在经济上难为自己呢。阿尔勒的人又不是不知道他的情况，这不是逼迫他离开阿尔勒吗？

文森特太喜欢阿尔勒了，这里多么像自己的故乡，他想找间永久性的住所，这样他就可以有自己稳定的画室了，也有个自己的家了。

一天傍晚，当他和罗林老爹一起穿过拉马丁广场时，他发现离他住处不远有一所黄颜色的房子，上面写着“待租”的广告。文森特的眼睛亮了，他太喜欢黄色了。他赶紧拉着罗林老爹一起冲过去，仔细看看这所黄房子。

黄房子比较宽敞，中间还有个院子，两旁是楼房，正对着广场和山坡的市区。房子正门有一条过道通向一个大房间，大房间外带一个通着的小房间。墙壁粉刷成白色，正门厅和通往二楼的楼梯是用干净的红地砖铺就的，楼上还有一个带小房间的大房间。文森特尤其喜欢的是，黄房子的透光性很好，阳光非常充足，纯净明亮的阳光照在擦洗过的红砖地面和粉刷过的白墙上。这让房子看起来有种耀眼的光芒，就好像他的令人眩晕的黄色。让自己住在黄色颜料里，这是多么令人兴奋的事情。

文森特对黄房子一见钟情，立刻决定租下。让他意外惊喜的是，这一整套房子的月租金才15法郎，比他住的旅店还要便宜。

第二天，文森特破天荒地没有画画，没有买颜料，而是去市场买了一个便宜的床垫和几把椅子，一张扶手椅和一点儿餐具。他找罗林老爹帮忙，把这些家用搬回了黄房子，然后兴致勃勃地收拾安妥。

“房子底层的房间用来作卧室，上面的房间则作画室。”这是头一天他就和罗林老爹说好了的，并用了一晚上想象着自己的新房子。

放好了家具，等到傍晚，文森特按捺不住激动，又到外面赊了一个小煤气炉、两口锅和一盏煤油灯，然后买了咖啡、面包、土豆，开始笨手笨脚为自己准备了一顿丰盛的晚餐。

晚上，他躺在柔软的床上，看着天花板，想着在黑夜里如此静谧而温暖的黄房子，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我终于有了自己的画室，我终于有了个自己的家！”

阅读思考

①文森特不仅是用才华在绘画，也是在用身体和生命在绘画，你怎么看待只有“咖啡、面包和画画”的日子？

②孤苦清寒的文森特终于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家，这个“家”对于他有什么样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