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吃土豆的人》

和玛戈特分手之后，文森特就搬出了家，住进了偏远地区的一个教堂守门人家的阁楼上。依然是早出晚归、勤奋画画，依然去田野郊外，依然是和农民、织工打成一片，但是身边已经没有了爱人。

日子一如既往，有收获也有失落。这不，卖不出画的文森特最近结识了一家新朋友。这是一家叫格鲁特的农民朋友，一共有五口人：父亲、母亲和一子二女，他们全都下地干活，一年四季，在耕作和收获的轮回中艰辛生存。他们住在一间破旧局促的小木屋里，屋里没有过多的摆设，只有一些生活必需品，一张桌子、两把椅子，还有几只箱子，此外还有一盏油灯从外露的简陋屋顶上垂下来，带给他们光明，顺便也携带一些温暖。

格鲁特一家种土豆、挖土豆、吃土豆，可以说土豆是他们的命根子。只有在吃晚饭时，他们才喝上一杯清咖啡，偶尔也会有一片咸肉，那起码要十天半个月的时间。有咸肉的日子，大家的脸上也都会生动些，尤其是孩子们，跟过节似的闻着肉香绽开笑脸。

也许是因为长年吃土豆的原因，文森特总觉得他们身上常年有股土豆的味道。他想，如果我不知道他们的姓名，直接叫他们土豆之家也不为过了。

有一天，他作画回来路过格鲁特家，他像到了自己家一样，径直进去坐在一旁。一家子正围着桌子吃饭呢，屋梁上吊下的油灯照着一大盘热气腾腾的土豆，一切有些温馨又有些心酸，有些朦胧还有些真挚。文森特突然意识到，他一直想要得到的，一直想要画出来的景象就在眼前，一股艺术的冲动让他几乎要大喊，他赶紧放下画架，颤抖的手一如他颤抖的内心，这正是一个令人激动的伟大时刻！

“这些在油灯下吃土豆的人，他们从盘子里拿来吃土豆的手，也就是种地的手；农民劳动的含义就在此呈现，我们也得了解，他们怎样通过朴实的劳动挣来自己的粮食。”

文森特后来是这样和提奥诠释这一伟大时刻的。

这个一生都在亲近土地，为劳动歌颂的艺术家从来就没法忘却那些朴素的穷人。要知道，他的画室里已经积累了上百件的习作，都是这两年在纽南所画。其中有织工和织机、有农民和犁头，当然也有花园里的树木和那古老教堂的尖顶，有炎炎烈日下的树篱，有大雪覆盖的田野……但他总觉得缺失了什么，他认为自己应该有一幅画如米勒的《晚钟》。

《晚钟》的画面是这样的：在荒芜的地平线前，落日余晖洒满天际，辽阔的田野映照着夕阳的金黄，一对年轻的农村夫妇正在劳作，村里的教堂响起祈祷的钟声，他们立刻停下手边的工作虔诚地祷告——妻子将双手紧握在胸前，丈夫则摘下帽子，两人认真地祷告着。简陋的衣装和身后那片荒凉的土地传达出了他们生活艰辛的信息。但是夫妇二人似乎并不在乎现实的苦楚，也没有去乞求一丁点儿的富贵荣华，而只是做着最真实、最朴素的祷告，向上帝表达他们的感激之情。

米勒的《晚钟》体现的是那些外在粗陋、朴实，甚至木讷、呆板，而内心纯净虔诚、温顺善良的农民形象，深刻传达了米勒对农民的深刻理解和深厚的感情。

文森特一直在寻找他的“晚钟”，现在他找到了，只不过不是钟声，而是土豆。他要成为荷兰的米勒，他要为故乡的农民画一幅荷兰的土豆！

现在这样的时刻终于到了，他开始废寝忘食地画这个土豆之家。

不幸的是，1885年3月27日，文森特的父亲到一个偏远的地方去看望一名生病的教区居民，回来时在台阶上摔了一跤。等文森特的母亲赶到时，他已经死了。大家把他葬在旧教堂附近的花园里，文森特很是悲痛，暂时中断了绘画土豆之家。

这时，提奥也赶回家中，和文森特有了默契的长谈。他看到文森特正在画的《吃土豆的人》，感到特别惊喜，这个对艺术有极高鉴赏力的画商意识到哥哥身上的巨大艺术表现力，他充分肯定了文森特，多少让正在因父亲过世而情绪低落的文森特有了一些安慰。

提奥走后，文森特收拾好画架、颜料、画布，还有油画笔，来到了格鲁特的小屋，等他们一家人从地里回来，在他们围在一起吃晚餐的时候，他就开始工作。不过他经常不满意自己的工作，涂涂改改，往往第二天还要重新来过。他完全为“土豆”着迷，就连空气里都充满着土豆的香味。他太亢奋了，简直是在用生命绘画，有时过于投入连饭都忘了吃，深邃的目光冒着耀眼的光芒。

格鲁特一家真是好人，对他十分宽容，厚道朴实的天性让他们十分信任这个绘画“疯子”。他们没有去指责文森特参与到他们的生活，晚饭时他们很自然地坐在桌旁吃土豆，聊些家长里短以及农田琐事。文森特在一旁画画时，他们出于友好还会邀请他来一起吃土豆。

5月，文森特终于画完了这幅伟大的作品，他在油画上题了《吃土豆的人》几个字。

这幅画朴实自然，文森特带着他最深厚的情感画出了农民真实的生活：忙碌的一天过去了，劳累困乏的亲人们拥挤在一起，在狭小寒碜的小木屋里，熏黑的墙边，破旧的方桌上铺着肮脏的亚麻桌布，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一份可怜的晚餐——方桌上一大盘热气腾腾的土豆！油灯从低矮的屋梁垂下来，放出暗淡的光。除了背对观众的小女儿，一家人面孔苍老粗糙，所有面孔恰似一颗丑陋却结实的土豆。那些拿土豆的手是灰色的，关节粗大，似乎和美丽无关，但恰恰就是这些手，耕种了土豆也收获了土豆，让自己的生活有一点点满足。画里的那盏油灯是温柔的，好像文森特充满理解的深情目光。灯光将破旧的小木屋照亮，那些粗大的手，那些疲惫的表情，那些因为劳动带来的充实与劳累，都一一在灯下凸显，并奇迹般地拥有了一种不朽的气质，恰如这些农民赖以生存的土地！

提奥对此有过精辟的评论，他说：“他笔下的农民就像他们耕种的泥土！”

文森特对于这幅作品还是相当有自信的，认为他已经成功表现了劳动者，也比较准确地传递出了自己深切的关怀之情。他把作品的版画形式分寄各处，提奥所在的巴黎有评论家给了他一些肯定。文森特心情大好，最终将这幅画的原作寄给提奥，他信心满满，希望卖个好价钱。他在信里对提奥说：“我在绘画的过程中，就是想要人产生这样的念头：这些普通人在灯光下，吃着土豆，直接用手从托盘里抓，土豆是他们亲手翻地栽种出来的。这幅画让人忆起劳动，并且暗示这些农民食其所食，完全是应得的。”

正当文森特还准备在纽南继续画更有力量的作品时，格鲁特家的大女儿未婚先孕，大家怀疑的眼光不约而同地集中在了他的身上。

人生总这么富于戏剧性，文森特画完他最伟大作品之一《吃土豆的人》后的代价就是：他不得不再次离开故乡。

阅读思考

①文森特为了画画而废寝忘食甚至长时间地待在别人家里，你觉得这些行为是否有失分寸？为什么？

②看看《吃土豆的人》，谈谈你从画中看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