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我怎么能配得上你的爱

提奥在每月1日、10日和20日分别会给文森特寄50法郎。文森特接到汇款的第一件事，就是去购置大管的油画颜料，然后回到画室天昏地暗地画起来。他知道油画颜料贵得吓人，但他一旦画起来就无法控制，颜料好像棉花垛一样在画布上厚厚地堆积。他画得太快了，画布、颜料都如流水一般，等到他一块面包也买不起的时候，他的画室也从桌子到地上铺满了那些无法填饱肚子的油画！

提奥也到海牙来看过他。年轻的提奥服饰考究，西装革履，仪表堂堂，一看就是位事业有成、潇洒体面的成功人；而文森特则穿得邋邋遢遢，头上戴顶可笑的农民帽子，满脸的红胡须乱糟糟的，一看就是还在温饱线上挣扎的穷人。如此优雅体面的画商和如此粗鄙的艺术家站在一起，怎么看都不像兄弟俩。好在提奥不在乎这些，他挽着哥哥散步，当然也给哥哥及时带来新衣和热的面包。

不知是因为提奥心疼文森特，才建议父亲给他写信，还是父亲想文森特了，在文森特发疯画画但饥肠辘辘的时候，父亲来信了，让文森特去父母现在住的纽南。

文森特迟疑了几天，终归温暖的亲情诱人呀。

1883年12月，他怀着几分忐忑不安的心来到纽南。

如同童年的记忆一样，纽南的家是如此美丽恬静。房子宽敞舒适，最美妙的是还有一座非常大的花园。园中有榆树、树篱和花圃以及一个水池。文森特回到亲人身边，早晨能喝上热咖啡和吃上香甜的烤面包，晚上能睡在柔软的床上，黄昏时则在花园里花草的清香味里看太阳的颜色变化。一切如此美好，让人不免沉醉懒散。

休养了几天，文森特坐不住了。他可不是来修身养性、好吃懒做的。他现在是个艺术家，希望自己能静下心来单纯从事画画。他又想起了他的偶像米勒，此时此刻，他希望自己能和米勒一样和农民生活在一起，了解他们、描绘他们。他觉得只有深入到乡村中去，描绘田园生活，他才能活得有滋有味。

于是，文森特把花园里那间马夫的小屋布置成一间乡间画室，开始了他更为全身心投入的绘画。

文森特很快就和田地里的农民、织机旁的织工结成了朋友。他早上起得很早，然后就去田野上画农民或者和他们聊天，有时也去纺织屋里和织工一起开玩笑。他认为织工们心地单纯、真挚朴素。他们对生活没有太大要求，只希望通过自己的劳动获得基本的物质基础，有土豆吃、有咖啡喝，生活就已经很美好了。那些很容易就满足的穷人对陌生人毫无芥蒂，即便他们干活时，文森特在一旁画他们，他们也丝毫不介意。这让文森特很受鼓舞，更重要的是，他觉着自己和这些人在一起自己才更自在舒服、更有热情。

似乎总是这样，文森特和上流社会的人打起交道总会失败，但和下层的穷苦人一起却其乐融融。

不知是不是文森特在白天说完了要说的话，以至于晚上他回到家已经哑口无言。大家吃饭聊天时，他却不和家人一起在桌前吃饭，而是跑到一个角落里，边吃饭边端详自己白天的作品。有时看着看着，情绪来了，就把不满意的作品撕成碎片。家人对他已经见惯不怪了，也不和他多交谈，除了父母常常还问寒问暖。家里的几个妹妹基本和他无话可说。妹妹伊丽莎白还有些责怪他，因为她觉得哥哥在纽南的名声并不好，大家看到的是一个整天背着画架到处瞎逛的无所事事的年轻人，这多少会让人对整个家庭有些闲话。

事实上，文森特也感觉到了，每次他背着画架出去画画，总能感觉到有人在指指点点，不过他可没时间在乎这些，他要去没完没了地画那些朴素的人物呢。

他请过家中的年轻园丁做模特，起码有四五十次。他为农民夫妻、为纺织工女伴画像，有时送给对方，有时自己带回去。他身背画架，带着小折叠椅，匆匆赶路，一旦发现合适的对象，便停下来反复打量。镇上的路人有时会说：“瞧，那个傻瓜又来了。”他们还给他起了绰号，叫“红头发”或者“蹩脚小画家”。

谁都没想到，这个整天在画架前的“傻瓜”，这位“红头发”的“蹩脚小画家”，却引起了一位女子的极大注意和倾慕。

这位女子叫玛戈特，是文森特邻居的女儿。这个家庭多少有些奇怪，家里有五个女儿，父亲早已去世，只有一个老母亲，而这五个女儿居然一个也没有结婚。

玛戈特已经39岁了。她并不美丽，皮肤有些皱纹，但是她有一双深褐色的漂亮眼睛，流露出一股善良温柔的眼神，最重要的是她被文森特独特的气质吸引住了，她从来没有恋爱过，这是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爱一个男人。

这爱情如此真挚，文森特一下子也被点燃了。

他们开始约会，开始享受爱情带给他们的幸福。玛戈特没有厄休拉那么青春荡漾，没有凯那么知性优雅，但是她自有成熟风韵，而且她是第一位主动爱上文森特的女人，她理解并崇拜文森特，从不挑剔和责备他。在她的眼里，文森特的邋邋遢遢和嗓门粗哑不是缺乏教养，而是粗犷不羁的雄性魅力；文森特情绪起伏时的暴躁不是“疯子”，而是艺术气质浑然天成；最难得的是，她从不认为文森特不挣钱是一件丢人的事情，因为她看到文森特在努力画画，在天才般投身于艺术，只不过暂时还没得到世人的肯定，暂时还没有成功兑换出钱币而已。文森特在她的眼里是如此完美高大，她愿意和他在一起。

玛戈特几乎每天都陪他外出画画。他们肩并肩一起步行外出，有时是10公里以上的路程。玛戈特从不觉得劳累也无怨言。文森特作画时，她就一声不吭地坐在一旁，崇拜地看着她的爱人和爱人的画。

玛戈特还千方百计地了解文森特的爱好，希望自己能为他做些什么。有一次，她知道文森特梦寐以求地想看到约翰·马歇尔的《艺用解剖学》，就到处托人搞到这本书，送给文森特。

文森特接到书后欣喜若狂，他抱住这个善良的女人，喃喃自语：“我怎么如此幸运！我怎么能配得上你的爱啊！”

文森特被玛戈特感染了，他越来越细腻温柔。无论玛戈特心情如何不好，他总有办法哄她开心。他们还一起上街买小礼品，分送给村里的穷人。

全纽南都在议论文森特和玛戈特，镇上的人当然喜欢温顺善良的玛戈特，但对文森特却不置可否，甚至有些责怪生怨。毕竟一个只会画画的游手好闲的人是不可能养活一个家庭的！

文森特可不想一一去解释，也解释不清楚，反正玛戈特没有这么看待自己，还是一如既往地支持着他、爱恋着他。他们处在狂热的爱情中，可不愿意放弃来之不易的幸福。他们在一起，不管周围人怎么闲言碎语，他们还是准备去结婚。两个兴奋的人各自回家向家里人表达了他们的想法。

文森特的父亲首先出面反对了，这位正直传统的牧师坚定地认为，男人必须挣够钱把生活安顿妥当之后才能谈结婚问题。以文森特的现状来谈结婚，根本就不现实。

文森特的妹妹们倒不是特别反对，她们从内心多少还是希望这个不务正业的哥哥早日搬出家里。

玛戈特家里的反对声音则激烈多了。她们围着玛戈特恶言相向了整整一天，闹得不可开交、鸡犬不宁。玛戈特的母亲不想因为一个嫁出去得到幸福，其他四个留在家里承受更大的痛苦。因为玛戈特的结婚对村里人来讲，将是她那些姐妹嫁不出去的有力证明。于是这位糊涂的母亲和四个姐妹千方百计要中止这场恋爱，她们变态地诅咒文森特，好让玛戈特回到她们身边。

玛戈特知道她不可能征得家中的同意了，她在五个女人的尖叫声中几乎崩溃。她非常绝望，往日神经质般的抑郁又回到身上。加上文森特家人的反对，这对于她无疑是雪上加霜。虽然她还去文森特身边看他画画，但她内心凄凉，神情不免呆滞。

有一天，她大概是出门前又和家人发生了口角，情绪极度低落，甚至和文森特谈到了死亡。文森特吓了一跳，安慰了好久才见她破涕为笑。没想到，第二天，两人再次见面，正在田间商量两人大事时，可怜的她突然倒地，剧烈抽搐，口吐谵语，神志不清。文森特吓得语无伦次，

“玛戈特，你怎么了？你不要死！哦，不，玛戈特，你死不了的，你是不是吃错东西了……”

玛戈特不是吃错东西，而是吃了毒药。她真的没有力量去继续维护自己的爱情了。

文森特赶紧将她送往医院。他看着玛戈特苍白的脸，不禁热泪盈眶，仰天长叹：

“亲爱的玛戈特，我该怎么办？我怎么能配得上你的爱！”

说什么都无济于事了，所有的人都认为是文森特把玛戈特害成这样的，他们对文森特恶言相向，恨不得自杀的那个人是他，而不是大家心目中的好女子玛戈特。

文森特觉得自己被恶毒和仇恨的目光围剿了，他在纽南待不下了。

阅读思考

①文森特遇到了相爱的人却又无法在一起，这是为什么？

②玛戈特眼里的文森特和其他人眼里的文森特截然不同，你怎么看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