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我不想画这些没有生命的玩意！

1881年4月，文森特回到了故乡。

日子仿佛又回到了童年辍学回家后的状态。文森特每天都在田野的荒地上徘徊或在自家房舍附近漫步，只不过和小时候不同的是，他现在会带上绘画用品和画架。他最乐意画的是那些田野风景和乡村农夫。他有时画掘地的人，有时画播种者，有时画羊倌倚着他的牧羊棍，有时画一个正在削土豆的妇女……晚上回到家，文森特也不休息，就在家中画他的父亲、母亲，以及弟弟妹妹。他画得很认真，同样的画有时会画上四五遍，一个动作擦了又改，改了又擦。

日子过得忙碌而愉快，转眼就到了夏天。提奥寄来了火车票钱，让文森特联系他家在海牙的特斯蒂格和毛沃等亲友，然后出发来到海牙。

特斯蒂格现在已经是荷兰最著名的画商，古皮尔艺术公司的经理，并创办了海牙美术学校。他很爱荷兰的那些年轻的画家，并且大量收购他们的作品，高价售出，他想为荷兰培养出第一流的大画家。

文森特带了自己的作品给特斯蒂格看，先是博里纳日那些下班归来的衣衫褴褛的矿工、俯身在矿石堆上捡煤的矿工妻子，然后是耕耘播种的劳动者的素描。他觉得这些画着底层穷苦人民的画虽然朴素，却自有高贵的情感，他希望它们能在公司里卖得出去。但特斯蒂格用沉默否认了这一切，他有些傲慢地瞥着文森特，似乎在说：

“老兄，你这都画得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你就不能画点美丽逼真的好风景吗？”

文森特失望之余，又去找到毛沃。毛沃是海牙有名的大画家，也是文森特的表妹夫。毛沃没有像特斯蒂格那样对他的画不置可否，他给出了一些良好的建议。在毛沃看来，文森特努力的方向不对，他建议文森特放弃用钢笔作画，尽快采用油彩、蜡笔或炭笔。在毛沃的鼓励下，文森特在海牙租了一大间画室，开始跟毛沃学习画画，很快他就能画出相当有水平的水彩素描和油画了。

如果文森特专心致志画那些更能卖得出去的风景画和素描画，也许他就能过得好一些，可以像一些画家那样，买漂亮的房子，过体面的生活。可是文森特非要固执地画人物，画穷人。他画的最多的是形形色色的穷人：在施粥所排队等粥的人们、疯人院里的三个老头、穿着蓝色罩衫的人、在挖土豆的妇人等。

他每天都要请模特儿，或是铁匠的儿子、精神病院的老妪、泥炭市场上的一个男人、犹太区的祖母和孙子两人、洗衣工、在花园挖地的老妇人……这倒不完全是因为这些模特便宜，其实更多的是文森特只想画他们，文森特的眼里没有阶级界限，不分贵贱高低，只知道他们和自己一样，都是苦命人。他觉得自己画这些底层的穷苦人，自己的画笔才会变得有生气，而他自己的生命也会因此更有意义。

当然除了人物，他也画风景，只不过他笔下的风景不仅仅是自然景色。他既画大家都画的柳树，也画别人很少画的煤渣路；既画优美的起锚待发的渔船，也画嘈杂的热闹集市。总之，他画他内心感受到的真和美的事物，从不随波逐流，跟风作秀。应该说，文森特并不排斥画风景，但他不愿意成为没有个性的海牙画派，他不止一次地表达自己的艺术观点，认为景物不单单是景物，景物应该有个性，对此他有过极妙的表述：

“刚抽穗的小麦，散发某种难以言传的纯洁和温柔，宛若睡觉的婴儿，能让人产生同样的冲动。大路两旁被践踏的草，又疲惫又满是灰尘，就像穷人区的居民。上次下雪的时候，我看见几棵绿叶卷心菜冻蔫了，这种景象让我想起一群衣裙单薄、围着旧披肩的女人……”

他的语言总是如此形象生动，尤其比喻手法的运用浑然天成。如果他全身心去当作家，未必会逊于当画家。不过这也是无法改变的事情，他太喜欢大自然的颜色和线条了，而不是字母的形状。

特斯蒂格先生到过文森特的画室，看到文森特有了一间像样的画室，而且工作很努力，他感到由衷的喜悦。他愿意看到年轻的艺术家们取得成功，这样对他来说也是有益的。特斯蒂格告别前一再叮嘱文森特要努力，希望看到文森特的进步，并且说很想购买文森特以后水平提高的作品。

遗憾的是特斯蒂格后来又来了几次，却总没有买文森特的画，而且由开始的鼓励慢慢地发展到讽刺挖苦和打击了。

“我确信你不是个艺术家！”

“没什么可说的，你起步太迟了。”

“你应该想着挣出自己的面包。”

“哼！你绘画跟你已经做过的一切一样，都是虎头蛇尾，一事无成。”

文森特已经被这个成功的画商打击得一无是处，但是他还是经常去找他，因为他需要借钱。

模特费对他来说是一笔大的开支，有时他口袋里只剩下一个法郎了，但他仍要画。他常常上顿不接下顿，有时三天没吃一口东西，但仍然夜以继日地画画。因为营养极度不良，他常常发烧，连铅笔都握不住，躺倒在床上。病稍微好些，他就不得不到处借钱。

好运终于降临到文森特头上一次。科尔叔父看中了文森特一些小画，那是文森特有一天半夜12点徘徊在布雷特纳一带画的。科尔叔父订购了12幅这样的画，并且还想请文森特画12幅阿姆斯特丹的风景。

只是这样的好运只有一次，一生中的一次，而且这样的收入只是杯水车薪。

渐渐地，毛沃对他失去信心，开始对他冷落。这让文森特日渐忧郁。他有时一连几天靠水充饥，这让他更多次数地发烧，有时不得不蓬头垢面。这一切让他在很多人眼里成为一个满脸皱纹、不负责任、野蛮病弱的流浪汉。

毛沃对此非常不满，认为他在给梵高家族丢人现眼。

矛盾终于爆发了。

这天，他带文森特在画室画石膏模型。其实，文森特和他一直在画石膏像上有分歧，文森特喜欢画活人，总是拒绝石膏像。毛沃当然觉得文森特不顾现实，要知道相对模特，石膏像花不了几个钱，文森特又不是不知道。他让文森特从头开始画一些简单的石膏模型，可是文森特总是喜欢用画穷苦人的那种粗硬有力的手法，毛沃看了很不满。

“我说文森特，你怎么画来画去，总是这样。”

文森特心情并不好，又饿着肚子。

“我画的，怎么了？”

“你看看，你这手法，就像农民的手去耕田。”

“农民的手怎么了？农民的手最有力量。”

“我说文森特，你这是怎么说话的，和谁较劲啊。你要是不想画就别画了！”

毛沃抓起他的画纸，撕个粉碎。

文森特也恼了，他说：“我是艺术家！我才不想画这些没有生命的玩意呢！”

他把石膏模型摔碎，扔进毛沃画室的煤炉里，然后在肚子咕咕叫的声音中扬长而去。

阅读思考

①文森特到处借钱画画，这是不是一种“艺术家的无能”？为什么？

②文森特和自己的老师兼妹夫吵架并撕碎石膏模型，他是否尊重了艺术却没尊重老师？你怎么看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