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我准备做个艺术家！

父亲回去后没多久，文森特找了个机会下了一次矿井，而且是下到最下面一层，在700米深处见到最艰苦、最原始、最危险的矿工挖煤的一幕。文森特终于知道了什么是真正的地狱，矿井里面的空气像火一样烫，闷热和粉尘让文森特几乎窒息。身体强壮、意志坚定的文森特也终于受不了了。回到地面后，文森特眼冒金星，头脑昏沉，踉踉跄跄，感觉刚才去了一趟鬼门关，而自己幸运地死里逃生了。

这次经历使文森特的内心被彻底震撼了，甚至可以说是一次颠覆。他认为自己讲道毫无用处，任何宗教的救赎真理都不过是滑稽而无理性的虚假安慰罢了。他的宗教热情在暗无天日的井下渐渐熄灭了，但他对于穷苦人的爱却愈来愈深沉。

到了3月份，热病在博里纳日开始蔓延。文森特自己忍着饥饿，把薪金中的大部分用来为病人买食物和药品。由于缺少食物，他越来越瘦，他那好激动和神经质的毛病也更严重了。寒冷和饥饿折磨着他，他发着烧仍四处巡视，他眼睛深陷，像两个喷着烈焰的洞穴，两颊也凹陷下去，只有那个梵高家族特具的大下巴顽强地向前伸着。

他又回复到父亲来看望他之前的状态。他把所有的一切都给了别人，不洗漱也不刮胡子，买奶酪喂老鼠，而自己只啃干面包，以表示爱所有生灵，连虫子他都要保护，拾起来放回树上；他身上穿着用包装纸做的衬衣。当地的矿工非常热爱他，认为他是“上帝的疯子”，而不懂事的幼小孩子则真的把他当成疯子，常常追逐他、戏弄他。

不久，福音传道委员会里面的牧师看到了这一切，恼羞成怒。他们认为文森特的所作所为与基督教牧师身份极不相称，简直是在丢教会的脸！他们当即解除了对文森特的任命，并停发薪水。

文森特无法接受这个结果，他决定步行去布鲁塞尔找皮特森牧师。不知是他内心渐渐有了走向艺术道路的念头，还是因为他知道皮特森酷爱绘画，总之，一无所有的文森特腋下夹着自己画的矿工素描就出发了。

顶着酷烈的日头，文森特开始了近百公里的长途跋涉。这一次的长途步行和他以往的步行一样，风餐露宿，千辛万苦。只不过这次他没有“每个人都必须自己背的”背包，甚至没有一双可以走远路的鞋，他大部分时间是在赤脚徒步！

这位红头发的青年，满身尘土，走在路上。他睡的是田地，吃的是野果，他就像大自然的孩子，虽然辛苦疲惫，但因为回到了母亲的怀抱，内心无比坚定踏实。终于在一个黄昏，这位大自然的孩子来到皮特森牧师的家。

牧师善良而敏锐，他仔细观看文森特的素描，并提出一些切中要害的意见，但更多的是肯定和赞叹。

“哦，文森特，我亲爱的孩子，你的画真的很不错。

“文森特，你看这里，这里的线条似乎僵硬了一些，但是你却让这些线条充满力量！

“孩子，你过来看，这幅画的构图太棒了，你是怎么想到的？”

……

皮森特也许仅仅是想鼓励一下这个做事偏执的孩子，也许他是真的看到了文森特无法抵挡的才华，不管怎样，他温和的支持和鼓励给了文森特巨大的力量，这无疑给文森特打了一剂强心针，促使他真正地全身心投入到艺术大道上去。

相比皮森特的支持，文森特最亲爱的弟弟提奥却在这个时刻对他开始质疑。提奥从巴黎寄来一封信，他在信上恳请哥哥不要在博里纳日浪费时间，希望他积极地采取措施去谋求正当职业，寻觅生路，甚至建议他去做个面包师什么的。文森特看后很不是滋味，他何尝不想自力更生，无论是在海牙做着体面的卖画工作还是在博里纳日不分贵贱地传道，他都是诚挚地按照内心去做的，可是结果常常事与愿违，他也不知人生为什么是这样。

不知命运答案的文森特不免感到沮丧，接下来的日子他是在父亲和弟弟提奥的交替供应下度过的。事实上，他省吃俭用，生活费常常被拿来买铅笔、画纸和书。他重新阅读《汤姆叔叔的小屋》、雨果的《悲惨世界》以及狄更斯的《艰难时代》，开始思考苦难的真正本质。更多的时间，他勤奋地画画，好像突然一下子，他觉得自己熟悉的艺术世界又更加清晰地回来了。那些童年里流连忘返的光影世界、那些在长途散步中看到的颜色纷呈的四季，还有那些在伦敦和阿姆斯特丹的美术馆里曾经看到过的每一幅美丽的油画……

这才是让自己内心真正摆脱痛苦的世界啊！

文森特起早贪黑地画，有时是临摹伦勃朗和德拉克洛瓦等大师的作品，有时也给小瓦姆村的矿工们及他们的妻子儿女写生，有时则是到矿井门口作画。他画的最多的是运煤工人。他们或者肩披麻袋，扛着一袋沉甸甸的煤，铁锹也横在肩上，弯着身奋力爬上煤堆；或者在万物萧条、春寒料峭的原野下，踉踉跄跄地走向矿井……

文森特深深地迷上了这些劳动的人民，他觉得真正的艺术就在这些苦难的身体里。他一般画完后就复制一幅，把它夹在信里寄给提奥。他画得太投入了，身不由己，常常身无分文，不得不去问别人借点面包填饱肚子。

到了冬季，文森特钱粮用尽，他似乎又到了某种绝境。而此时，他因为与提奥意见不合，已经半年没有通过信了。内忧外患的他，决定再次长距离地徒步跋涉，去找他倾慕的艺术家布雷顿！这位画过《为阿依托斯的麦田祈祷》的艺术家住在法国的库里耶尔，文森特来回要走近150公里！

依然是那样，和13岁时背包出发的长距离徒步一样，和上一次去寻找皮森特的艰辛跋涉一样，没有充足的食粮也没有温暖的夜宿，文森特只懂得义无反顾地赶路，风餐露宿，风雨兼程。

似乎在每一次的人生低谷，文森特都会来一次徒步的长途跋涉，在身体和意志的双重考验中，他的痛苦得到缓解，他的信心得到增强。童年的这一习惯让他受益终生。

虽然他最后没有见到布雷顿，但内心的痛苦似乎减少了许多。

半年之后，他终于和提奥和好了，这还得归功于弟弟的大度，他主动给哥哥寄来50法郎。并明确提出来要支持他，只要文森特选定一个目标，提奥将为他提供经费，每月给他寄来生活费，直到他成功。

文森特接到来信后，非常激动。他想起了和提奥在故乡一起度过的童年时代，想起他和提奥一起在莱斯维克的老磨坊的散步，一切历历在目，兄弟感情其实从来就没有淡漠过，这个世界上最爱最尊重也最懂得欣赏他的依然是提奥！

“亲爱的提奥，我始终认为，了解上帝的最好方式，是爱许多许多的事物……爱你所爱，这样你就会更了解上帝——我就这样对自己说。然而，一个人必须带着高尚、严肃和亲切的同情心去爱，带着力量去爱，带着理智去爱；而且，一个人必须永远努力让自己了解得更深、更好、更多。这是通向上帝之路，这是通向坚定不移的信仰之路。

“亲爱的提奥，我对艺术的热情是多么强烈，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在远离艺术的时候，我经常思念着艺术这块故土。

“亲爱的提奥，总有一天，我会用关于矿工的一些画挣到一点钱。

“亲爱的提奥，我准备做个艺术家！”

他没有想到，亲爱的提奥也没有想到，他将为此而付出一生，他将会在欧洲艺术史上掀开最绚烂的一页。

阅读思考

①文森特那么喜欢绘画劳动人民，这是否会让他更快领略艺术真谛？

②提奥对于文森特无私的帮助是否在纵容这个没有多少生存技能的艺术家？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