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就让我也一无所有吧！

博里纳日是个煤矿区，在比利时的南部，那里的条件非常艰苦，居住的都是极度贫困的矿工。文森特的父亲同意负担他在博里纳日的生活费用，直到他找到固定的职位并有稳定的收入。皮特森牧师则为文森特欢欣鼓舞，他认为文森特是个富有激情和同情心的人，博里纳日的贫苦老百姓需要这样的人去给他们布道，同时他也答应尽其所能帮助文森特谋到一个收入好的职位。

1878年12月，文森特坐火车到了博里纳日，来到荒凉一片的小瓦姆村。小瓦姆村是个矿工村，全村仅有的一所砖房坐落在山顶上，那是面包师约翰·巴普蒂斯特·丹尼斯的家，也是愿意为文森特提供食宿的地方。

没过几天，文森特就结识了矿工雅克和亨利，通过他们了解了矿工的生活。

在矿工们的眼里，博里纳日就是人间地狱，工人们连奴隶都不如。早上，他们3点就下井，光着身子，跪在地上，在又黑又热的井里干活。井下的空气充满煤尘和毒瓦斯，让人难以呼吸。大多数矿工不分男女都是从八九岁就开始下井，不满20岁就会害上肺病，并发烧不止，一般只能活到40岁，然后便死于肺结核。他们做牛做马，累病累死，得到的报酬仅仅是一间遮不住风雨的小棚屋和填不饱肚子的一点食物。他们天天都在死亡线上挣扎，病了就被撵出来，没有一分钱赔偿，死了就像条狗似地被埋掉，留下孩子靠邻居街坊接济。

每每听到矿工的悲惨生活，文森特就悲愤自抑，不停地揉自己的红头发，忽蓝忽绿的眼睛闪烁着痛苦。他太想去帮助这些可怜的人们了。很快，他就在丹尼斯面包房后面的一间简陋的小棚屋中举行了第一次宗教会议。他怀着深切的同情心，用富有激情和形象的语言给了这些苦难的人些许精神安慰。

文森特绝不是个仅仅会用语言去表达同情和热爱的人，接下来的日子，他马不停蹄，常常去矿工家里嘘寒问暖。村子里生病的人很多，他经常给他们带去一点牛奶或面包以及衣物之类，整个小瓦姆村的人都喜欢上了这位真正善良的年轻人。

只要是符合自己内心的事情，文森特都会全力以赴、毫不保留地去做。现在，这个终日在博里纳日奔波的年轻人的内心，已经彻底被这里的苦难占据了，他甚至都减少了花在读书和绘画上的时间，要知道这两件事对于他可是比填饱肚子还要重要的事情。更甚的是，整整三个月，他都没给提奥写信！这对于他们兄弟俩来说，可是前所未有的。

好在文森特的付出终于得到回报。元旦时，皮特森牧师寄来一封信，告知文森特，福音传道委员会得知他工作出色，决定授予他一项临时任命，期限半年，如果在6月底之前一切进展顺利的话，他的职务将成为永久性的，另外在试用期间他的月薪为50法郎。文森特欣喜若狂，他觉得自己终于找到了一生所要从事的工作，他再也不用依靠任何人来养活自己了，而布道传福音恰恰让他天性里的极大热情和纯粹的善良有了出路。

文森特现在已是受委任的福音传教士了！他迫不及待地继续行动。他千方百计地又找了一个大房子，作为举行集会的永久场所。在大多数的下午，他会召集一些不下矿也没有书念的小孩，教他们念书，给他们讲一些简单的圣经故事。冬天，房子里面很冷，他就随一些矿工的妻子和小孩到山上去捡煤，回来一起生火，然后布道。他的眉头、睫毛、下巴、手上沾满了黑煤灰，他也来不及洗干净，乐颠颠地和矿工们打成一片，“黑”成一体！

如果文森特适可而止地关心着这些矿工，同时真挚地宣讲圣经，事情也许就美妙地发展下去，他很快就会得到稳定的工作。可是，文森特永远是个不断挖掘内心真实思想的人，他的深刻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有一天，他吃罢美味的午餐，又洗了个热水澡，上楼来到自己的房间，躺在自己宽大舒适整洁的床上。

不知为什么极度疲倦劳累的他怎么也睡不着。他重新站了起来，翻开自己收藏的世界各国的艺术大师的作品以及照片。这可都是让他每次观赏都会无限沉迷的艺术大作啊！那些美丽的花朵、漂亮的海景、还有端庄干净的少妇，一切本该如此赏心悦目。可是，今天的他却没有一点心思。烦躁不安的他推开这一切，走到自己的衣柜旁。他看着一排排的衬衣、内衣、袜子和背心，还有几双鞋和靴子，以及挂在里面的暖和大衣和成套的礼服。他的眼前忽然出现了那些在井下匍匐挖煤的“黑人”，那些在地狱的热气与灰尘之间身体赤裸的兄弟；他还想起了那些在家里挨冻受饿的他们的孩子，他们住在他去过很多次的家徒四壁的破棚子里；还有那些褴褛破衫、面黄肌瘦的女人们，40岁就成为痛苦呻吟、病入膏肓的“老人”……

一阵令人焦灼的痛苦和不安袭来，让文森特内心充满愧疚和罪恶感。

“我在这里算什么？我不过是个骗子！是一个懦夫。我向矿工们宣扬贫困的好处，自己却过着不愁吃穿的安逸生活。我不是个伪善者是什么？我的宗教有什么用？我的宗教有用吗？我为什么不能过他们那样的生活？我为什么不能和他们一样，除了痛苦和挣扎一无所有？”

从来不会欺骗自己思想的文森特再也无法忍受自己的“富裕”，他决定不再住在丹尼斯家里了，他要和矿工们住一样的棚子、吃一样的食物、睡一样的床。他想成为他们中间的一个，这样他才真正心安，才有资格去给他们宣讲圣经。

他很快就租了一间破棚子，不顾丹尼斯太太的阻拦，在这年2月就搬过去了。

2月是一年之中这个地方天气最恶劣的月份。肆无忌惮的狂风席卷着峡谷和山冈。矿工们从热得难以想象的地下出来，一下子暴露在冰天雪地里，顶着刺骨的寒风挣扎着回家，每天都有人死于肺结核和肺炎，文森特都数不清他已主持了多少葬礼。

他已经没有时间去教那些脸色发青的孩子们读书了，而是整天到山上去捡煤，然后亲自分送到那些境况最凄惨的小屋里去。他开始分配自己的衣服，送给那些最需要它们的老人、小孩和孕妇。此外，他如同一个永不停转的陀螺，奔波在不同的矿工家里。他为有需要的人洗衣、按摩、煮热饮料和熬药。他还神奇般救护了一位伤重垂危的矿工，并让他奇迹般地生还。最后，他竟把圣经留在家里了，因为他根本就没有时间去翻阅诵读。

文森特确实帮助了许多穷苦人，可是一个连圣经都不读的人真的是福音传教士吗？或许是出于这样的疑惑，或许仅仅是出于关心以及担心，丹尼斯太太慎重考虑后还是给文森特的父亲写了一封信，把文森特的现状告诉了他。可怜的老父亲本来就有些不放心，一接到信就不辞辛苦地远道而来。

见到文森特时，他正好在生病。棚子里没有床，他躺在地上，身下垫着干草。原本粗壮的文森特现在瘦得皮包骨头，并且打着赤脚，穿着自己用麻袋缝制的衬衣。

看到站在昏暗的油灯下的父亲，文森特想起了童年时和父亲一起散步的情形，不禁热泪盈眶。

父亲把文森特带回丹尼斯家中，让他好好休养。几天后，文森特面色有些红润，身体恢复过来了。他兴致勃勃地和父亲一起去雪地散步。

白皑皑的雪地和小时候家里金灿灿的麦田是有些不同，但是和父亲走在一起，那种温暖坚定的感觉却是一直不会改变的。

“父亲，在博里纳日，看不到绘画，没有博物馆，没有画廊，也没有版画商店，但是，这里的风景比画更美。

“父亲，这里的傍晚很奇特。暮色苍茫时，他们从矿井上来，整个人都是黑的，回到阳光下，一个个就像清理烟囱的工人！

“父亲，你不知道，一个人可以在这里过上好几年，但要是他不到井下去，他就永远也不可能知道事情的本来面目。”

……

文森特的心已经完全刻在博里纳日，被矿工们的苦难浸润着。

父亲是个温和的人，他多少也被当地矿工的苦难所震惊了，但是他见多识广，知道如何有分寸地去安慰那些穷苦的人，他细声说：“文森特，你是去帮助他们，而不是一起沉入苦难。”

“不，父亲！”文森特很是激动，“我若过着丰衣足食的生活，那些安慰就是虚情假意的。”

“可是，你若也一无所有，谈什么去帮助别人呢？”

“哦，父亲，就让我和他们一样，就让我也一无所有吧！”

阅读思考

①文森特为了帮助贫苦人让自己变得一无所有，你觉得他是不是“疯”了？

②矿工的苦难生活为什么让文森特内心如此痛苦？当你感受到别人的苦难时你的内心是怎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