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我现在一幅画都不想卖给你

回到伦敦，文森特另外在肯辛顿新路租了一套房间，房东是个老妇人，喜欢很早就休息，所以房子里总是寂静无声。文森特不再出去逛博物馆，也不参观艺术展览，他只把自己锁在房里，独自一人，要么画画，要么读书，要么写信，在与人隔绝的文字与颜色里抵御失恋痛苦的煎熬。

痛苦使文林特变得敏感自闭，也让他更倔强和果敢。他似乎开始有足够的时间面对自己真正的内心，面对他此时的生活和工作。没有了世俗目标的羁绊，他自然开始对世俗的人际交往嗤之以鼻。他不再对低俗顾客哗众取宠，也不再对廉价艺术品阿谀奉承，他只遵照他内心高贵的艺术水准去选择作品。他认为，只有表现出艺术家痛苦的作品才算得上是真实、深刻的。当顾客征询他对某幅画的看法时，他会毫不迟疑地说出那幅画是如何如何糟糕，顾客肯定也就不会购买了。

10月的一天，有一位贵妇来到古皮尔公司，想买许多画去布置房间。这是一位胖太太，穿着花边高领、高胸衬衫、黑貂皮外衣，戴着蓝羽饰的天鹅绒圆形帽，一走进店，就趾高气扬，对着文森特颐指气使。

“把你们这里最贵、最好的画都给我拿来看看吧。”贵妇人坐在沙发上，跷着二郎腿，欣赏着自己艳红逼人的指甲油。

文森特耷拉着脸，把他最热爱的著名画家的作品都搬出来了。有伦勃朗的版画和威尼斯水彩风景画的复制品等。

望着眼前的这些艺术珍品，贵妇人上下打量了一下，摇摇头说：“不，不，我要的不是这样的。这都画的什么啊，颜色混乱，主题不清。我要的是绚烂的高贵的，有钻石光彩的绘画！我要挂在我的客厅里，让我家成为卢浮宫！”

文森特狠狠地盯了贵妇人两眼，恨不得在她的红指甲上画上一头肥猪！他忍了忍，随即又去搬来自己珍爱的塞·马里斯的一些石版画以及柯罗与杜比尼重要作品的照片。

贵妇人用她的红指甲拨弄了几下，眼皮上翻着说：“哦，上帝啊，这都是些什么东西啊！这是艺术品吗？！这不会是从哪个小卖部里捡回来的吧。我不需要这些。难道赫赫有名的古皮尔公司就没有几幅像样的珍品吗！”

文森特忍了又忍，只好让她自己去挑选。她左摇右晃，故作深沉，最后挑了一幅自己认为满意的画。她来到文森特面前，摆出一副自负的神气嚷道：

“看看我挑选的，眼光独到吧。”

“夫人，如果你闭上眼睛随便换一张，”文森特停了一下，接着说，“也不会比这更坏。”

“什么！”她失声说，“噢，你这个…这个…乡巴佬！”

她暴跳如雷，天鹅绒帽上的长长饰羽前后抖动着。

望着这个浅薄无知且固执己见的女人，文森特觉得自己的忍耐到了极限，他忍无可忍地大声对着贵妇人说：“夫人，你想要的我们这里没有。我这里有的，我现在不想卖给你！”

贵妇人一听，脸红得比指甲还红，一会儿又紫了，她掰开自己的二郎腿，气呼呼站了起来，几乎是咆哮着嚷道：

“你知道你和谁在说话吗？！你一个小喽，居然敢这样和老娘我说话。你等着，你不卖画给我，那我就去把你们古皮尔艺术公司都买下！”

最终两人面红耳赤，大吵一通，明显贵妇人的声音分贝和动作幅度要占优势，但文森特语言犀利，一针见血，时不时置贵妇人于尴尬之地，这场架两人吵了个平手。在场的同事看得心惊肉跳，都知道文森特闯大祸了，但还是有人暗中为文森特叫好。谁让这些有钱人低俗不堪又不尊重别人，文森特如此勇敢，颇有英雄大丈夫的气概啊！

文森特做了英雄，公司老板奥巴赫先生却不得不做狗熊，不仅这笔大买卖没有做成，他还要没完没了地给那位有背景的贵妇人道歉。

奥巴赫觉得自己倒霉透顶，摊上了这样的职员，又是老板亲戚。愤怒之余，他找来文森特。

“我亲爱的文森特，”他尽量平复自己的情绪，压低声音说，“你到底想怎样？你把这星期中最大的一笔生意毁掉了，而且你还侮辱了那位夫人！”

“奥巴赫先生，我想问您一个问题。”

文森特把那妇人挑中的图画往旁边推开，眼神深邃地看着老板。

“你觉得，你觉得这幅画怎样？”

奥巴赫瞥了一眼，没有吭声。

“如果一个人的一生，是为了将非常蹩脚的图画卖给非常愚蠢的人，你觉得他是在为那个愚蠢的人的人生负责，还是在为自己的人生负责？”

奥巴赫沉默着，不想回答，当然文森特也没打算等待他的回答，他旁若无人地继续发布自己的看法。

“我们怎能靠出售毫无价值的东西来牟取暴利呢？奥巴赫先生？为什么只有那些富人，那些没有艺术感觉的粗鄙愚蠢的富人，才走进我们的店呢？是他们的钱让他们变得如此虚荣自大、麻木不仁吗？那些真正能够鉴赏优秀艺术的穷人，却为什么没有一个人来为他们的墙壁买一幅画甚至一张印刷品呢？这是为什么，您能告诉我吗？”

奥巴赫无言以对他面前的这个“疯子”，他警告文森特，他要写信告诉文森特的伯伯，让他把文森特调到别的公司去，他不想听他的高谈阔论，不想自己的店毁在文森特手里。

还没等奥巴赫写好信，文森特再次闯祸，彻底让老板对他绝望了。

圣诞节前夜，文森特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又去见厄休拉，结果吃了闭门羹。第二天，文森特没有和公司任何人交代，不辞而别回荷兰了。

要知道圣诞节可是古皮尔公司一年之中最忙的时刻。奥巴赫气急败坏，立刻写信给文森特的伯伯，历数了文森特和顾客吵架以及擅自离职休假的罪证。文森特的伯伯当即决定将他的侄子安置在巴黎夏普塔尔路的中心陈列馆。可没想到的是，一直被伯伯委以重任并被亲人看好的文森特，居然拒绝了并表示不想再继续从事美术商业的工作了。文森特的伯伯听到这个消息后伤透了心，但善良的他最终还是作保给文森特在多德雷赫特的一家书店谋到个店员差事。可以说，他对自己的这个侄子已经是仁至义尽了，文森特的人生以后怎么走，他不想再管了，也没法再管了。

文森特在多德雷赫特只待了将近四个月，他的内心一直忘不了厄休拉，做任何事情都提不起精神，他处在人生最艰难的时期。

阅读思考

①文森特没有把画卖给贵妇人，是不是很“傻”？

②文森特“任性”地丢掉了自己的第一份工作，你觉得可惜吗？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