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美丽的“海牙大学”

1869年8月1日，16岁的文森特结束了辍学闲居的日子，也结束了他的学生时代，进入巴黎古皮尔艺术公司海牙分公司，开始了艺术经营的学徒生涯。

古皮尔艺术公司的大股东之一就是文森特的伯伯，他只比文森特的牧师父亲大两岁，但头脑聪明过人，对于商业运作颇有野心，其事业蒸蒸日上，成为梵高家族里引以为豪的人物。不过，他身体不是太好，也没有继承人，自然对几个侄子另眼相待。当他看到文森特学业中断，便提议将他安置在古皮尔公司海牙分公司。文森特的父母欣然接受。文森特也不置可否，此时他并不知道自己的理想是什么，而且他也害怕自己成为“令家人脸红的儿子”，走上家族的传统之路未尝不是一条好的人生之路。

当年的海牙是个风景优美的小城。在它的街道散步，不一会儿就能进入小丘和树林。再往郊外走去，是大片清新而馥郁的草地牧场，在那里可以看到优雅运转的大风车、与阳光嬉戏的运河，还有辽阔蔚蓝的天空。而不远处，一座风景如画的小渔村斯海弗宁恩，浑身散发着宁静优美的气质。

风景优美，临近大海，这是文森特所喜欢的，也是古皮尔艺术公司海牙分公司的地理优势。这个公司比较气派，拥有一座四层楼的营业大厦，底楼的画廊采光丰沛，体面优雅、富贵尊严。营业大厦坐落在普拉茨广场一旁，广场紧邻着一道林木环绕的小湖，湖对岸是著名的莫里斯亲王宫邸，其中珍藏着15—17世纪北方画派的不巧名作，1820年命名为莫里斯宫皇家艺术陈列馆，对外开放，是北欧著名的艺术中心。

文森特最初在后台上班，协助各分公司之间的运转和流动，稍后就被提升到前厅工作。海牙分公司经理特斯蒂格，是文森特伯伯亲手提拔的，才24岁，仅仅比文森特大几岁。他年轻有为，风格开放，建立起公司自由进取的工作氛围，这对于涉世之初不谙事理，对人际关系笨拙迟钝的文森特十分有利。特斯蒂格聪明灵活，且具有天生的亲和力，自然明白要对董事侄子多加关照。他经常邀请文森特和公司其他职员到自己的家里做客，热情而有分寸，让客人们有宾至如归的温馨感受。文森特很喜欢和这个年轻的上司相处，也特别喜欢到上司家里做客，尤其喜欢特斯蒂格夫妇可爱的小女儿。

和上司建立了良好的关系，已经让初出茅庐的文森特信心增强不少。文森特自己也具备起点较高的艺术素养，毕竟他从小在大自然中长大，潜移默化之下已经积累了相当丰富的艺术感觉。再加上文森特朴素的天性，他对客户谦卑恭敬，耐心有加。种种这一切，让他在工作上如鱼得水游刃有余。没过多久，特斯蒂格就进一步提拔了文森特，让他负责照相复制业务，而这一新业务也很快带给公司以丰厚的利润。

文森特满意眼下这份工作，对艺术的热爱也与日俱增。节假日，文森特常常去阿姆斯特丹国家博物馆，那儿藏有海量艺术珍品，包括17世纪荷兰艺术、欧洲各流派作品、东方艺术和装饰；文森特还前往比利时的布鲁塞尔，参观一年一度的比利时沙龙，甚至兴致盎然地前往“比利时当代画家画展”。

在海牙，文森特开始了他持续终生的画作收藏。只要手头宽裕，他就会买下中意的艺术家作品。他还常常在信纸空白处随手速写、素描、构思草图，内容涉及公司的小湖、湖边的小路，海牙附近的运河等，虽然只是信手涂鸦，但已经显示出相当的才华和水准，可谓初露锋芒。

可以说，这是文森特走向社会的第一步，也是他一生中最幸福的一段时间，是命运之神最眷顾他的四年。

在海牙，古皮尔艺术公司拥有大量收藏、陈列、原作、复制品、印刷品等物品。因为工作需要，文森特频频地光顾和学习这些宝贵的资料，充分领略了艺术大师的风采。在各大师争奇斗艳的艺术瑰宝里，他特别钟爱的是米勒。

米勒出生于一个虔诚的乡村基督徒家庭，自幼禀承浓厚的基督精神。他深谙农民的甘苦，热爱农民，同情农民，甘当农民。米勒画中多是麦田、农民和大自然，和文森特相似，在文森特看来，米勒让许多人打开了眼界，让艺术充满生活气息。可以说，米勒已经成为文森特的精神导师和绘画老师。文森特在海牙开始正儿八经地画画了，大部分是素描。他自己常常有些气馁，毕竟和他心目中的老师米勒的绘画水平差得太远。他清楚地看到，同样一个刨地的人，在米勒的画中，我们能看见头在翻土地，全身都在用力气，干活的农民膝盖都在颤抖。而自己长时间模仿米勒，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画出一样在刨地的人，却显得软绵无力，根本在画面上表现不出人在用力的感觉，而那把本该生机勃勃的头，似乎也只是碰巧放在地上而已，没有参与劳动，只是一件无用的装饰。这离文森特自己想要表现出的沉重的劳动意图还差得远呢！不过，他还是坚持了下来。

除了画画，文森特还特爱读书。他最热衷的事情是研究《圣经》，这是他的牧师父亲遗传的，也是儿时在家乡的教堂里耳濡目染的。《圣经》之外，文森特还广泛涉猎文学。文森特和几个书店老板都有亲密交往，时不时参加各种文学聚会。特斯蒂格同时也是书店老板，热爱文学，这更鼓励和支持了文森特的阅读。两人还常常一起为文学长谈交流。

文森特因为熟练多国语言，阅读视野比一般人更开阔。海牙四年，他阅读了法国诗歌、历史和英国小说。他阅读过的作家有莎士比亚、狄更斯、乔治·艾略特、班扬、济慈、巴尔扎克、雨果、左拉、福楼拜、莫泊桑、都德、伏尔泰、波德莱尔、安徒生、托尔斯泰、歌德、海涅等。他喜欢的作品多以日常生活为题材，富于道德内涵，其中H．斯托的名著《汤姆叔叔的小屋》是文森特的挚爱之一，一生反复阅读。

完全可以这么说，在众多的艺术家中间，文森特无疑属于读书最多的人。他不仅自己爱读书，还喜欢不厌其烦地向其亲友推荐好书。

“……我对书本有一种说不清的不可抑制的热情……正如我要吃饭一样……”

在文森特眼里，观画与阅读可以相互参照，艺术和文学本是相通的。即便是今天看来，也没有几个人能像他这样，精准地把握艺术和文学，将两者如此有效地勾连，在文学与艺术的理解中，他找到了人生与信仰的意义。

“有许多事物，它们必然令我们相信和热爱。莎士比亚作品中有伦布朗的某种存在，米什莱著作中有柯勒乔的某种存在，雨果小说中有德拉克洛瓦的某种存在。我们还可以说，《福音书》中有伦布朗的某种存在，或者说，伦布朗画作总有《福音书》的某种存在——怎么都有共同的存在，只要我们给予正确的理解，避免错误的解释，不过分计较双方的对等关系，不自以为是地损害真实人格的价值。班扬书中有马丽斯或米勒的某种存在，H．斯托小说中有谢佛尔的某种存在。

……对绘画作出了义无反顾的研究，却又认为书籍之爱与伦布朗之爱一样神圣——我甚至认为两者相辅相成。法布里迪尔斯的一幅男子肖像令我着迷……但狄更斯的《双城记》中西德尼·卡顿的形象同样如此……莎士比亚《李尔王》中的肯特与T·D·凯泽画中的人物一样高贵而卓越……天哪，莎士比亚的作品有多美！谁能有他那么神秘？他的语言和风格堪比艺术家狂热而激动地颤抖着、舞动着的画笔。不管怎样，我们必须学会读书，正如我们必须学会观看，学会生活。

……

如果有人真诚地热爱伦布朗的作品，那么，他就会从中发现上帝，会真切地相信上帝的存在。如果有人真诚地研究法国革命史，那么他也不会失之于不信，他会从伟大的事物中看到证明自身的最高力量……伟大的艺术家和严肃的文学大师创造了伟大的作品，不是一幅画，就是一本书，告诉我们真实的意义，我们应该努力领悟，这样的努力是通向上帝之路。”

没有广泛的阅读基础，没有深刻的文学领悟力，没有在艺术长廊长期浸淫揣摩、日积月累的过程，是不可能写出如此绝妙智慧的通感文字的，这些文字里面藏着巨大的才华，更藏着巨大的思想。

因为有着文学与艺术的双起点，文森特的工作更上一层楼。他利用自己的艺术敏感度和文学穿透力，能快速准确地看到艺术作品里更深刻的含义，同时善于用细致的语言表达出来，传递他的领悟和感动，带领顾客去欣赏艺术作品。

顾客来到古皮尔艺术公司，很快都会找到他，簇拥到他的周围，听他滔滔不绝地讲授作品体现的艺术渊源和鉴赏价值。他已经成为公司里最好的售货员，他能给有意购画者提供足够的知识介绍，让即便是那些带着艺术虚荣心来购买绘画的顾客，也能有兴趣倾听他丰富生动的作品介绍。毕竟，这些虚荣的客人把画买回去挂在客厅里之后，还要用自己的语言去炫耀这些作品的。

公司里还有些画家经常来，他们大多数是来购买绘画用品的。文森特很主动地去攀谈，不遗余力地介绍各类新用品，开心地结识了不少画家。文森特懂得绘画又知晓文学还能大谈大自然的种种趣闻，口若悬河的他简直就是大家眼里的艺术家、文学家、科普学家，画家们不免对他刮目相看，都愿意和他交流，有的甚至邀请他去自己的画室，请他评价自己绘制中的作品。

海牙四年，文森特获取了绘画知识，也学到了支持绘画的文学知识。他能用三种语言阅读，经常逛书店，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这几乎可以算是文森特的四年“海牙大学”。当然，他并不是一个纯粹的“大学生”，即使他善于自学，无师自通。

工作顺利，生活平和，还有艺术、文学和《圣经》相伴，总的说来，这是文森特一生中最愉快的时光。

在一份有关文森特会多种语言销售资质的报告呈送到古皮尔艺术公司的最高层之后，文森特的命运开始了转变。

文森特的伯伯认为自己的眼光独到，把文森特视为他的继承人。文森特的父母非常高兴，觉得从小就显示天才的儿子马上就要大放异彩了。大家决定把这个年仅20岁的青年派出国，到伦敦公司上班。文森特可以说是闪电般升迁，而提奥则被调往海牙接替文森特。

海牙被文森特认为是他的第二故乡。他离开海牙去伦敦前，写信给提奥说：

“你无法知道这儿所有的人对我有多好，你可以想象，要离开这么多的朋友，我心里多么难过。”

阅读思考

①文森特对于阅读的强烈爱好为他的绘画生涯带来了什么好处？

②文森特阅读内容宽泛驳杂，你觉得这样好吗？你的阅读习惯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