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磨崖碑后^①

春风吹船着浯溪^②,扶藜上读《中兴碑》^③。平生半世看墨本,摩挲石刻鬓成丝^④。明皇不作苞桑计^⑤,颠倒四海由禄儿^⑥。九庙不守乘舆西^⑦,万官已作乌择栖^⑧。抚军监国太子事,何乃趣取大物为^⑨？事有至难天幸尔^⑩,上皇局蹐还京师。内间张后色可否,外间李父颐指挥。南内凄凉几苟活,高将军去事尤危。臣结《舂陵》二三策,臣甫《杜鹃》再拜诗。安知忠臣痛至骨,世上但赏琼琚词。同来野僧六七辈,亦有文士相追随。断崖苍藓对立久,冻雨为洗前朝悲。

①磨崖碑,即《大唐中兴颂》,唐元结撰文,颜真卿书写,碑文记安史之乱的平定、肃宗中兴的史事。因刻在浯溪边的大石崖上,故俗称磨崖碑。据欧阳修《集古录》卷七所说,北宋时碑石已残缺。②着,停放。浯溪,在湖南祁阳西南,元结罢容管经略使后曾居于溪畔,他在《浯溪铭序》中说：“溪,世无名称者也,为自爱之故,命曰浯溪。”③藜,手杖。藜草的老茎可制杖。④“平生”两句,此诗作于崇宁三年(1104),作者五十九岁,意谓看了半世拓本,暮年方见此石刻。墨本,碑帖的拓本。摩挲,指对金石图书的赏玩。⑤苞桑,桑树的本干,这里犹言国本。⑥禄儿,指安禄山,他曾经做过杨贵妃的养儿,故云。⑦“九庙”句,指安禄山反叛后,玄宗丢下宗庙,逃亡蜀中。九庙,古代帝王立七庙以祀祖先,至王莽时增至九庙,这里泛指宗庙。乘舆西,往西蜀逃亡的饰称。乘舆,帝王所用的车舆,借指天子。⑧“万官”句,指宰相陈希烈等投降安禄山,出任伪职。一说一部分官员随附肃宗。⑨“抚军”两句,《左传》闵公二年,晋大夫里克论太子之职云：“君行则守,有守则从,从曰抚军,守曰监国,古之制也。”玄宗奔蜀时,肃宗还是太子,后乘机即位于灵武,玄宗到后来才知道,只得承认,后称太上皇。这里是说,太子的当时职分应当是平乱护国,怎能急于谋取帝位？何乃,何能。趣(cù),急促。大物,犹言大宝。《庄子·在宥篇》：“夫有土者有大物也。”⑩事有至难,指平定叛乱,收复长安。《大唐中兴颂》：“事有至难,宗庙再安,二圣重欢。”天幸尔,含有出于侥幸之意。尔,语末助词,而已。上皇,太上皇。局蹐,犹言侷促,窘迫不安貌。指玄宗还京后的处境,见下注。“内间”句,肃宗皇后张氏,很专横,肃宗亦怕她,并与宦官李辅国一同干预朝政,肃宗甚至不敢去探望玄宗,从而从宫内离间了他们父子。色可否,意谓要看她的脸色才能行动。《旧唐书·张皇后传》：“帝(肃宗)颇不悦,无如之何。”“外间”句,玄宗还京,先居南内兴庆宫,持盈公主(玄宗的姊妹)等常去探望他。李辅国想立奇功,阴候其隙而离间之,并向肃宗诬告说：“南内有异谋。”意思是玄宗想复辟。后来又假托圣旨,率领武士五百人,将玄宗劫迁至西内太极宫,送持盈公主至玉真观出家。李父(fǔ),犹言李爷。李辅国擅权时,宰相李揆称之为“五父”。颐指挥,以面部表情示意指使,与上句“色可否”为互文。颐,下巴。几,差不多。高将军,高力士曾封骠骑大将军,玄宗居南内时,他一直护侍着,因而为李辅国忌恨,玄宗被迫迁居后,他被流放到巫州。一说上句的南内为西内之误。按,玄宗居南内时,心境已很抑郁,张、李对他的忌防亦开始于居南内时,到迁居西内,高力士等被放逐,处境尤为孤危。故从文意上说,似作南内为顺。“臣结”句,这是由《大唐中兴颂》想到元结另一首诗《舂陵行》,诗中写战乱后地方百姓受官府搜括的惨烈。二三策,借用《孟子·尽心》的“吾于《武成》取二三策而已矣”语,这里指《舂陵行》中一番忧愤之词。“臣甫”句,杜甫的《杜鹃》中有“我见常再拜,重是古帝魂”语,另一首《杜鹃行》,当是咏玄宗幽居西内事。琼琚词,意为词藻华美的文章。“同来”两句,据黄(庭坚之孙)所编《山谷先生年谱》所载,同游的有僧人伯新、道遵与文士陶预、李格等。苍藓,苍苔。冻雨,暴雨。据《年谱》,黄氏等于崇宁三年阴历三月初六的风雨中游浯溪。

【说明】　安史之乱还未完全平定,李氏家庭的内部矛盾却已很尖锐了,李辅国等实际是李氏的家奴,而奴之欺主,媳之忌翁就到了这个地步。

据王明清《挥麈后录》卷七云：当时曾纡(王明清的外祖)曾与黄庭坚同游浯溪,观《中兴碑》后,黄欲赋诗书姓名于左,曾“急止之云：‘公诗文一出,即日传播,某方为流人,岂可出郊？公又远徙,蔡元长(蔡京)当轴,岂可不过为之防耶？’太史从之。但诗中云‘亦有文士相追随’,盖为外祖而设”。黄诗固是纯就唐碑咏唐事,与赵宋宫闱无关,但从《后录》所记来看,亦可看出当时的政治气氛和蔡京对黄、曾的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