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 语
一个时代,如果人们投身于物质发展,以物质主义为成功的唯一标准,却没有文化,没有贯穿人的精神生命的一种风格,那么,它就将是一个失去正误判断的时代,是一个善恶不分的时代。阿诺德认为机械和物质文明与真正的文化之间有着根本差异,人们“对机器的信仰已经到了与它要服务的目的荒谬地不相称的地步……好像机器本身或其作为目的就有一种价值”,而文化
“却把人对完美的追求放在把自己变成什么上,而不是拥有什么上,放在思想和精神的内在状况上,而不是外在的环境上……放在有别于自己兽性的我们人性本身的发展和优势上……放在扩大那些使得人性成为特殊的尊严、财富和幸福的思想和感情才能上。”[1]
如果一个时代只关注机械和物质文明,却没有了“文化”,那么这个世界必将是一个人性丧失、兽性横行的时代。尤其是如果在这样的时代中,哲学思想只是孤独散步者的学术自白,是个别人侥幸的战利品,是耄耋老者与稚嫩幼子之间无害的唠叨;艺术只能像女巫一样四处游荡,乔装躲藏,仿佛是一个罪人般绝望无助;诗歌只有被囤放在精神病院中,或被人彻底遗忘,或成为嘲讽和讥笑的把柄,那么这个时代的人们就会丧失勇气和良心,只剩下野蛮人的角逐与狂欢。当年柏拉图费尽心机把诗人逐出理想国而不得,而现在我们用无所不在的“物质之椅”[2]却轻易地把诗人、把所有浪漫情怀赶了出去。由于现代生活已经世俗化到这样的程度,以至于那些系在永恒中的最高价值已经丧失,只要老天保佑人们觉察不到这一点,他们就自然不会陷于沮丧和虚无主义之中。他们甚至可以继续做信徒。而事实是,尽管人们的生活陶醉于新发明的电子产品,不断更新的汽车洋房,但是人们仍然感觉到,生活是虚无透顶的。令人绝望的是这些人甚至连“为什么”都不问一声,更别提追求答案了。
这就是历史造成的悖论——通过一系列的革命——地理的(殖民主义)、知识的(文艺复兴、现代科学与启蒙运动)、经济的(资本主义)、政治的(资产阶级革命)、技术的(工业革命)与艺术的(现代主义),人类已经在某种意义上用智慧与能力证明了自己的强力与无所不能,已经成功地从一个征服走向另一个征服。然而在这个辉煌的征服过程中,人却遗失了自己。牛顿与霍金的世界已经从根本上不同于莎士比亚、但丁的世界。内心的、情感的东西逐渐被外在的、统一的、大众的理性约定代替。如今的世界里,人们被物质挤得没有了思考的空间,或者人越来越主动地放弃思考,成为大众传媒的牺牲品。生命的基本方式是遵守常规,亦步亦趋。技术是理性主义的物质化身,既是理性主义的根源也是理性主义的结果。技术本身与科学同义,它的目的就是对世界,甚至是对社会生活进行理性的控制和整理。人们在科学技术的发展中,在洋洋得意于自己的理性发展与技术进步的同时,忽视了自己的心也被技术与科学异化为机器,没有了感受生活的能力。想一想,我们自己,或是我们身边的人,有谁还会对月感怀,听雨伤情。莎士比亚的价值比不上一只股票,红楼梦中的人物让我们匪夷所思,拜伦和雪莱更是成为千年古董。理性精准、唯利是图的现代人怎么会读它,除非某个手稿有了价值,某幅绘画能拍出高价。所谓的艺术只有在拍卖场中才会引人注目。
在工具理性无处不在的今天,尤其在进入到21世纪之后,面对工具理性的无度张扬,重提情感的价值与意义便体现出其必要性与紧迫性。然而回归情感并不是说要背弃理性,而是使人在工具理性泛滥的当今社会重新找到柔软的东西,以抵抗机器社会的冷酷侵袭。在一个崇尚消费和消极地接受各种信息的世界里,存在着自我异化和失去自我主宰的危险。人们感觉到非个性化和外来的主宰是对现代生活的现实威胁,而这些威胁可以通过自我情感的回归得到克服,至少可以得以减弱。因此,在目前的社会状况下,重新认识浪漫主义情感的肌理及本质,再次倡导情感与理性截然不同的价值意义,使被物化、被异化的心灵重新认识生命本体,从而摆脱物的暴力,回归更加感性与尊严的生活,具有强烈的现实意义。
通过情感角度研究英国浪漫主义文学的初衷是希望从文学经典中寻找力量,以对抗当代社会人的异化问题,最终达成对人类精神世界的净化以及价值观的重构,这是本书写作的良好愿望。当前感性的境遇令人担忧——灵性的丧失,虚假的需要,物欲的膨胀侵袭了人生活的诗意世界,追求的专一性与思维的单向性使人们在专业化与物质化的道路上迷失了自我,忘记了情感的存在。随着情感生命的枯萎,许多有灵性的东西与我们日渐遥远——真正意义上的诗歌与文学这种关乎情感的产物正在离我们而去。也就是随着情感以及与情感相关的事物的离去,导致了思想与生活的离异。这种离异使得一切精深的专业、一切优越的物质都只成为没有生命的存在,人正是在流光溢彩的物质丰富、知识尖端的世界里精神变得贫乏,灵魂变得游离,心灵无家可归。面对衰落文化如此触目惊心的荒凉景象,如今丧失神话的人们,饥肠辘辘,身心疲惫。为了拯救陷入情感困境的人类,有人孤注一掷地徘徊在过去的时代中,想从过去中找到心灵皈依的答案:一些西方人则不停地向印度哲学、中国庄禅哲学寻求救助,向自己文化传统的远古寻求救助,真的是有些饥不择食了。面对这种寻求心灵解放的深切愿望,笔者提出情感的力量,并试图从情感最为张扬的英国浪漫主义文学中找到证据的做法也许有些幼稚,但毕竟真诚而热切。
写作过程中,对情感范畴的把握、对情感结构的建构、对情感本质的梳理、对情感载体的解析以及对情感拯救价值解读既是本书的重点,也是本书的难点。本书的创新性主要在于:①在追溯情感源流的过程中,本书首次提出了“情感理性”的概念,对浪漫主义情感在理性发展史上的地位及坐标系进行了细致而全面的分析,使浪漫主义情感因清晰的界定而更利于把握和理解;②对浪漫主义情感本质进行了创新性的总结与解析,认为浪漫主义的情感本质一方面是自我解放,即在心灵领域内无限强大,使人获得精神上的自由,另一方面则是自我删除,即这种情感力量面对现实世界从根本上讲是无能为力的,一旦作用于现实,便显现出自我删除的无奈;③将浪漫主义的载体——意象——进行纵向和横向的分析与探讨,建构了浪漫主义意象的整体结构,并按照意象与情感之间的关系对浪漫主义意象进行了分类,使得浪漫主义意象研究从分散化走向系统化;④将浪漫主义情感的研究与现实生活相联系,对文学研究如何与社会相结合进行了崭新的探索。
然而笔者自认热情有余而能力有限。第一,笔者对情感的源流进行的梳理分析有待完善充实。这些梳理从古希腊开始,直至工具理性背景下的情感境遇。由于涉及范围广、层面多,因此在梳理总结时必定存在一些不周和浅薄之处;二是在文章中笔者的研究范畴涉及英国浪漫主义诗歌的重要诗人,涉及许多诗歌作品,对这些作品的解读与研究不可能做到面面俱到,细致完善,有许多诗人的诗歌作品的解读分析有待加强与深化;三是对浪漫主义之后的情感拯救研究得比较粗浅。浪漫主义之后的文学潮流背景丰富复杂,作品体系庞大,新的思潮不断涌现,笔者所论及的作家与作品有片面之嫌。这些都是日后需要不断改进的地方,同时也是笔者深入研究的方向及动力。
笔者一向认为科研工作离不开浪漫和幻想,面对现实的庸俗及生硬,坚持一些基本的东西应该是文学人的基本素质。因此,重读浪漫主义文学经典既是学术研究的必要,也是我个人完善自我、完善人格、寻找生命意义的途径。“鸳鸯绣出从君看,不把金针度与人”,经典文学中蕴含的深刻内涵与人生哲理需要自己认真揣摩与领悟,否则永远只是狭隘的、干巴巴的学舌。笔者对英国浪漫主义所做的情感解读必然存在浅薄不周之处,但这些研究却是笔者怀着良好的滋养心灵的愿望与真诚地寻求自由的热情而作,希望能够在一定方面引起共鸣,实现本真情感的回归,在机器轰鸣的世界中品味出情感的价值和生命的意义。
【注释】
[1]阿伦·布洛克.西方人文主义传统[M].董乐山,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书店,1998:169.
[2]该用法源自尤奈斯库的荒诞戏剧《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