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浪漫主义意象的分类

因为意象是个人情感的直接载体，所以意象便因个人情感的不同而姿态万千。每个浪漫主义者也都有其自成体系的、独特的意象结构。把诸位浪漫主义诗人的意象进行综合分类不失为研究浪漫主义诗人不同情感机制的一种好方法。1924年，威尔斯(H．W．Wells)出版了《诗歌意象》。在书中，威尔斯把意象分为装饰性意象(decorative)、潜沉意象(sunken)、强力(或浮夸)意象(violent or fustian)、基本意象(radical)、精致意象(intensive)、扩张意象(expansive)、繁富意象(exuberant)^[22]。这些意象分类或排序的依据是从最接近字面的含义向最有想象力或者张力的顺序排列。这样精细的划分的确体现了意象的复杂多样性，使意象研究趋于细致精确。但是，文学创作是与个性、情感紧密相关的领域，它不可能用科学的分析将其彻底归类。正如华兹华斯所说:“剖析等于谋杀。”对意象这样条分缕析的分类往往使文学研究变得单调机械。另外，即使是同一个意象，在不同的作者笔下的用法与传达的意义也大不相同。因此，我们在意象的划分与分析上应该更符合文学作品的本质。以我们研究的英国浪漫主义诗歌为对象，可以从其产生的原因将其分为三类:自然意象、心灵意象和虚拟意象。自然意象是指诗人在创作时直接受到启发和感染的，真实地存在于现实世界、自然界中的事物，如华兹华斯笔下鸟的意象等;心灵意象指那些虽然取自大自然或现实世界，但是作者在创作时并未直接受其影响或启发，而是经由想象及抽象的过程形成的意象，如济慈笔下的夜莺、古瓮等意象;虚拟意象指真实的生活中所没有，或者诗人在创作时并非主要受现实事实引导启发，而是在更大程度上生发于内心情感表达的需要，凭借作者的主观思考和想象形成的意象，如雪莱笔下的精灵等意象。

从这个角度分析浪漫主义作品中的意象，不仅能更好地理解浪漫主义作品的内涵，深刻了解作家创作的动机，更能从宏观角度把握浪漫主义作品的创作思想。

(一)自然意象

浪漫主义者强调回归自然，因而自然界的一些意象成为它们表达情感的首选。他们往往把对现实世界的关注或不满通过对特定意象的描写展现出来。这些意象在浪漫主义者笔下不但有了灵气，而且构成了一个空蒙的理想世界，表达了浪漫主义者们渴望摆脱现实世界，追求理想幸福的情怀。以英国浪漫主义作家为例，华兹华斯以自然中的美好存在为意象源泉——鸟、花、云朵等都构成了他笔下的意象世界。他所借助的载体植根于自然，依赖于有具体形象的自然事物。这样有明确形象的情感载体必然会对本无界限的内心世界有所制约。因为他们的情感与想象的载体的具形性使得他们不可能达到超越传统的高度。这也就注定了他们的诗歌改革是不完全的，看世界的方式是趋于保守的，对现实世界的反抗或改造是消极的。他们只是想通过有形的意象来寄托心中的渴望，是情感向下发展的具体表现。

(二)心灵意象

辛·刘易斯说:“创造和表达意象的能力是想象。”^[23]浪漫主义正是因其张扬想象的力量而独树一帜。借助想象的力量生发于心灵的意象虽有些来自自然，有些来自早已存在的神话故事，其形象已广为读者所知，但是诗人们却通过自己知觉的改造，使这些形象重新具有独特的光彩，成为表达情感的准确途径。济慈笔下的古瓮在现实中并不确切存在，它是首先生发于作者内心的情感，为了传达这种情感而想象出来的现实存在。这种意象与自然意象的关键区别在于自然意象启迪了诗人的情感，而心灵意象则是由诗人的情感造就。因此心灵的意象更纯粹，对心灵的反映更准确，如柯尔律治笔下的信天翁、济慈笔下的夜莺等。这两种意象虽然在与情感的对应程度，抽象过程的参与程度上有一定区别，但是有一个共同特点，那就是这些意象都对情感起着启发与触动的主动作用。

(三)虚拟意象

虚拟意象在诗人笔下只是一个客观对应物，是由于作者情感的需要而拿来为自己服务的。这种意象完全处于作者情感的隶属地位。也就是说，诗人的情感不是受它引发，而是诗人的热烈情感所必需的荷载物。拜伦笔下的意象则大部分不取材于自然，而它是依据自然或超自然的神话，经由自己的想象加以改造和渲染，形成了极具个性色彩和创造性的意象。这种意象的来源已经由拷贝自然、复制典型变成心灵加工，成为拜伦火热情感的准确载体。可以说，像拜伦这样伟大的浪漫主义诗人，他们会经过仔细斟酌，经过自己的知觉梳理而选择的最能反映内心情感的意象群。因此这些意象摆脱了束缚，冲破了阻力，从而成就了诗人对现实世界的反抗精神。雪莱笔下意象的心灵特质则更加浓厚。他不以显而易见的、取自自然的意象为主，而是因其内心对纯美理想世界的执著追求与信任，创造出了代表精神世界的以“spirit”或“soul”为核心的意象结构。这种意象结构完全摆脱了具形性，以内心世界的巨大冲击力为源泉。它所表达出的情感自然是热烈而高亢的。由这种意象所指向的理想世界自然会更加绚丽，表达出的对现实的不平与改造的激情则会更强烈、更积极。虽然心灵意象和虚拟意象在想象力的作用程度上有些差异，但本质上都是情感向上飞升的体现。

需要指出的是，该意象的分类以意象产生的根源为基础。每位浪漫主义诗人虽然均具有独特的、有代表性的意象体系，但同时也会出现其他类别的意象。在此讨论的只是主要特点。意象是极其丰美而纷繁的，此种分类只依据英国浪漫主义诗歌的创作而做，具体到其他创作派别，如玄学派的意象体系，并不在该书的讨论范围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