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构建新天国
以钟情自然、追思远古的方式来寻求心灵的自由与精神的解放,是以渴望回归自然或者回归远古的方式表明自己对原始生命、天然情感的追求。而有些浪漫主义诗人却摆脱了这种宁静拘谨的自我解放的方式,运用想象的力量与浪漫的激情,不拘泥于对远古人物和远古器物的情感阐释,而是用自己的情感力量将远古与未来融合,展开了对幸福更加彻底、更加深刻的追求,使情感达成了向上发展的蓬勃之势。正如哈罗德·布鲁姆所说,“天赋较逊者把前人理想化,而具有较丰富想象力者则取前人之所有为己用。”[173]在英国浪漫主义诗人中,想象力最为奇幻曼妙者如拜伦、雪莱便是取前人之所有为己用的典范。这些后起的浪漫主义诗人紧紧依托浪漫主义发展的思潮,在追求自我解放的方式上更加张扬。他们没有把目光放在自然界或神秘的古代,而是直视未来,渴望完全摆脱陈旧思想,建构崭新的理想天国。
普罗米修斯是雪莱创作的最广为人知的形象,通过这个人物,雪莱将其构建美丽新天国的梦想表达得非常清晰而彻底。艾布拉姆斯认为,诗的根本起因,不像亚里士多德所说的那种主要由所模仿的人类活动和特性所决定的形式上的原因;也不是新古典主义批评所认为的那种意在打动欣赏者的终极原因:它是一种动因,是诗人的情感和愿望寻求表现的冲动,或者说是为像造物主那样具有内在动力的“创造性”想象的驱使[174]。雪莱的诗歌是他纯粹想象的结晶,是他情感世界的外化,是激情支配下的创造,是诗人的感受、思想、情感的共同体现。“艺术的存在并不是为了踏实地复制政治现实或生活中的政治争论”[175],因此,雪莱选择了在虚拟的世界中表达自己的政治观点。在雪莱看来,全人类的博爱是理想天国的最基本要素,雪莱的一生,雪莱的所有作品,有两个字可以最准确地概括,那就是“崇高”。“批评显示,雪莱对天然的崇高思想的浓厚兴趣,以及其思想的成长历程,长期以来受到误解。事实上,其思想本质是一种‘浪漫的崇高’。”[176]他通过普罗米修斯的忍耐、宽容来诠释雪莱所憧憬的这种博爱。为了让诗歌中的虚拟意象更加具有政治色彩,雪莱选择像普罗米修斯这样希腊神话中的人物来表达自己的思想情怀和政治理想。雪莱选择这些神话意象,却并不拘泥于原来的神话故事,而是依照自己的意愿改写神话,目的是让这些神话完全成为负载自己思想与信念的载体,因此探究他选取这些人物的原因与目的,会使我们更进一步了解雪莱的情感理想。
古希腊剧作家埃斯库罗斯曾创作《被缚的普罗米修斯》。普罗米修斯是希腊神话中的提坦神,他不但创造了人类,而且毫无保留地保护人类,甚至不惜欺骗宙斯,并因为盗火给人间承受永远的折磨。他被缚在陡峭的悬崖上,笔直地吊在那里,永远不能入睡,疲惫的双膝也不能弯曲,因为他的双手、胳膊、肩膀和两条腿都被铁链牢牢地缚住,起伏的胸脯上还钉着一颗金刚石的钉子。他忍受着饥渴、炎热、寒冷、风吹和雨淋,除此之外,宙斯还派他的神鹰每天去啄食他的肝脏。但被吃掉的肝脏随即又会长出来。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直到有人愿意替代他。对于埃斯库罗斯所创造的普罗米修斯这一伟大的形象,马克思称之为“哲学日历中最高尚的圣者和殉道者”[177]。普罗米修斯正是雪莱崇高思想的代言人。出于反抗残暴统治的意愿,普罗米修斯选择了以高尚对抗血腥,以精神对抗现实,却没有选择以暴力对抗暴君。这正如雪莱自己的选择。“在自然的创造与毁灭的循环中,压迫使得革命成为必然,暴政却会滋生暴政,暴力滋生暴力。而这正是雪莱内心所‘恐惧’的,雪莱因此希望将英国的发展从苍白的政治激进主义引向天然的崇高轨道。”[178]
撇开现实世界的斗争与问题,一心向往崇高是雪莱选择这样一位胸怀人类幸福,身受巨大苦难而不悔的最高尚的圣者作为他自己情感的代言,并让他最终得以解放的原因。可以说,雪莱自己就是这样一个崇高的人,普罗米修斯就是雪莱自己。在《解放了的普罗米修斯》中,雪莱借一个精灵之口说出了诗人的任务:
“他并不追求人间的福祉,
却把在思想的蛮荒里作祟的
怪物的殷勤当做粮食。
尽望着湖面反映的阳光
照亮花蕊上黄色的蜜蜂,
不管,也不看,它们是什么;
可是他从这些里面创造出
比活人更真实的形态,
一个个永生不灭的婴孩!”[179]
这段话清晰地说明了雪莱心中诗人的概念。他认为诗人不应追求人间的幸福,不应追求现实的享受,而应该在思想的世界里耕耘,在想象的世界里创造出理想形态。雪莱虽偶尔提及上帝,但是他从来不是指宗教信仰中的上帝。他把人的意识中的一切美好的事物都称作上帝。他一心想促成世界幸福的革命,他歌颂旨在达到这一目的的所有运动,并认为支持这种运动是自己的义务。在长诗中,身为暴君的朱比特在皇座上对诸神说:“万物一切都已经向我屈服;只剩下人类的心灵,像没有熄灭的火焰。”[180]对于雪莱来说,只有人类的心灵才是他关注的领域,只有人类的情感世界才是雪莱想要努力改善的领域。雪莱著名的诗句“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是雪莱思想情感的集中反映。“日复一日对冬天之后的春天的期待,是雪莱对冰封的、黑暗的世界怀有的强烈希望,这种希望还体现在《伊斯兰的起义》、《解放的普罗米修斯》、《西风颂》等作品中。”[181]雪莱天真地希望每个人灵魂纯洁,实践他所尊崇的利他主义,从而实现幸福的理想。但是这个理想正如他所选择的意象一样,是虚拟的,与现实脱节的。
在诗中,雪莱全力推崇的普罗米修斯丝毫没有参与推翻朱比特的战斗,只是作为一个享受战果的高尚形象出现。雪莱对真正的残酷斗争是恐惧的,或者他认为战斗的残酷性与他的美丽理想背道而驰。然而这里却表现了雪莱的致命弱点——他的理想不可能凭空实现,更不可能依靠别人实现,一味渴望美好却回避现实战斗的人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获得真正意义上的解放。雪莱在《告爱尔兰人民书》中认为:“一个民族要爱自由的话,只要她懂得自由;要成为自由的话,只要她愿意自由。”[182]似乎主观的思想会决定是否拥有自由,而根本不需其他更具体的行动,因此对于暴力行为,雪莱更是一贯反对的。他说:“那法国革命,尽管是抱着最好的意图来进行的,但它的结局却对人民不利,原因是使用了暴力。”[183]
雪莱总是怀抱这种虚无的幻想——不经过暴力革命而取得成功。在《解放了的普罗米修斯》中,他不让理想人物普罗米修斯采取任何行动,只让他播撒博爱与坚忍的思想。雪莱自己也似乎知道没有暴力行动宙斯是不会自行灭亡的,于是为了保全普罗米修斯,让宙斯的儿子充当了暴力革命的担当者。对于这场应当发生在现实中的暴力革命,雪莱匆匆一笔带过,却用相当多的笔墨描写胜利后大同世界的幸福。雪莱在面对现实时忽略了一个致命问题:幸福世界是谁争取来的,到底谁才是应该被赞美的对象?雪莱最怕面对这些现实问题,总是想单纯地渴望在虚幻中达成幸福。
“雪莱相信人类只要有那种心愿,不要罪恶,罪恶便会消灭……他的理论的要点是:人类有能力把罪恶从他的本性以及大部分生灵中驱除出去,使自己变得完美。他最喜欢运用的题材便是‘一个力量’同‘恶的原则’的斗争;那个力量不仅受到‘恶的原则’的压迫,而且受到一切方面的压迫——甚至善的也压迫他,因为善的受了蒙蔽,认为人性中必然有恶的成分;那个被压迫者却充满了坚忍的意志和希望,以及胜利的精神,因为他对‘善’的万能力量有绝对的信心。”[184]
在诗中,当朱比特被推翻后,人类的心神化作精灵,这些精灵唱着欢乐的歌,似乎人类世界从此变得全是阳光。精灵们一起唱道:
“我们来的地方
便是人类的心房,
过去又是幽暗、又是秽垢和迷惘,
现在却宁静安闲,
如同清水的池潭,
又好比万象运转的悠然青天。”[185]
……
“‘人’是许多灵魂合成的一个灵魂,
支配自然该是他天赋的特性,
一切都互相交流,像江河接连海洋;
有了爱,生活便变得美丽;
劳动、痛苦、忧愁,全换了情绪,
在人生青绿的树丛中快乐地徜徉。”[186]
雪莱希望爱会在突然间把一切变得如此美好。雪莱在其政治论文《关于建立慈善家协会的倡议》中开篇就天真地把慈善当成解决政治问题的根本途径,认为慈善事业能够激发人们产生仁慈的热情,“这种热情把私人感情概括和扩大为公共的感情,使得个人的心弦不仅仅为他们自己、他们的家庭和他们的朋友颤动,并且为后世、为人民而颤动,直到整个成为他们的祖国,一切生灵成为他们的家庭为止。”[187]雪莱就这样单纯地认为只要倡导了慈善,人们的心便会超越自己而将爱献给全人类,甚至包括各种动物,那时就是太平盛世。雪莱的心里从没有追究过细节,更没有把追求正义的事业看成一种艰苦的革命,而是期望爱会突然降临,充盈在人们心里,让所有的生灵如同一家,安享幸福。这种美丽的愿望固然令人钦慕,然而如何实现这种愿望却是非常虚幻的。“爱”绝不会因为一个人物的失败而降临人间,人的灵魂也不会因为某个暴君被推翻而变得天堂般美好、阳光般善良。雪莱不像华兹华斯那样从可见可触的自然中寻找情感皈依,从而使心灵躲在角落里享受宁静;雪莱也不肯像济慈那样用自我的想象力量勾画出能抚慰自己灵魂的画面,使自己在想象与幻觉中获得安慰。雪莱的目标是整个人类的幸福,绝不是自我逃避在角落中的安宁;雪莱的理想是整个世界的正义,绝不是自我情感的净化与救赎。雪莱的理想是空前的美好和纯粹,却也是空前的虚幻与缥缈。雪莱在《解放了的普罗米修斯》最后一节写道:
“忍受一切‘希望’觉得是无穷的痛苦,
宽恕一切像‘死’和‘夜’一般黑暗的罪过;
打倒那种俨然是无所不能的‘权威’ ;
全心地爱,别怕困难;不要放弃希望,
‘希望’自会在艰难中实现它的梦想;
不要改变,不要灰心,也不要懊悔。”[188]
雪莱单纯到认为只要靠精神方面的努力、意志的坚定,希望就会自己在艰难中实现梦想,似乎现实方面的一切努力都是多余的。
“雪莱的想象力可以最为合理地被解读为激进的历史‘立法’的力量。他把想象力视为震惊世界的光明的来源,认为依靠想象力,便能够把我们从神学与政治学强加给我们的黑暗世界中解放出来,使我们摆脱‘错误意识’,并把我们引入寻找历史真理的历程中。”[189]
雪莱这种完全依靠心灵的力量而脱离现实的意愿自然无法实现,事实是只凭借他的执著精神,不但没能丝毫改变现实,反而让他苦难缠身。他曾奉为上帝的葛德文最终被证明也是一个可怜的旧奴隶制度的产物。他在不断地向雪莱索要金钱的同时,又不断谴责他的“罪恶的堕落”。善良的雪莱尽管懊恼却始终帮助他,因为雪莱认为高尚的人不会去恨。雪莱心中的高尚完全是乌托邦式的,丝毫不考虑对手,不考虑结果。他用自己创造的彩虹般美好、肥皂泡般虚幻的世界去征服污秽的悲惨世界。在切身的痛楚中,他学会了用诗歌教给人们东西。“雪莱喜欢把真实理想化——他为物质的宇宙添上了一个灵魂和一个嗓子”[190],拜伦认为雪莱是“最温文尔雅、最和蔼可亲、最超凡脱俗的”[191],“没有变化,没有休止,没有希望。但我坚持!”雪莱自己就是这样一个一心一意坚持自己理想的人。哪怕世界到处都是黑暗,他也不放弃心中的希望与追求光明的勇气。正因为雪莱的精神追求非常高尚,所以他认为恨是人类一种卑劣的激情,高尚的人只有爱与关怀。
“蔑视么?不,我可怜你。……
……我不再恨你,
苦难使我聪明了。连过去
我对你的诅咒我也收回。”[192]
高尚的人只爱不恨,即使对于让人厌恶的人或事,也不会生恨,因为高尚的人与恨无缘,根本不具备这种可以用来恨的卑劣的激情。雪莱就这样纯粹而一本正经地追求诸永恒真理,以此来对付别人的挖苦和责骂,所以他始终没有摆脱不利的地位。他希望拥有普罗米修斯的坚持与信念,然而现实中的雪莱无法取得诗中普罗米修斯的胜利,雪莱所幻想的胜利其实也只有在诗歌中得以体现。
“雪莱思考自然世界对诗人精神思想的影响:‘在诗人的思想中,一部分是由可以改变自然的内心力量构成,一部分则是由激发并支持这种思想的外部影响构成,它不是单一的,而是二者的融合。”[193]也就是说,诗人的思想生发于内心,同时也受到外界因素的影响。辩证地看,雪莱坚持以自己的内心力量对抗外界的不公,渴望以强大的心灵实现美好天国的建构。雪莱在赞扬美的时候,就是在确立自己的道德理想,建构新的理想天国。他的目标是取缔一切不仁不义的行为,要使全世界充满博爱。“《解放了的普罗米修斯》的故事发生在心灵的领域,并且尽管雪莱是怀疑主义者,但他在这方面一生都相信人类心灵的能力,道德是革新自己的能力,其次是变革外部世界的能力。”[194]这一切都要通过爱。他的诗歌的全部意义就是爱。“通过《解放了的普罗米修斯》,他要造就一个没有侵略、没有仇恨、没有罪恶、没有专制、没有饥饿和争斗的新天国;使每一颗心都倾听充满仁爱的诗歌,每一个心灵都在爱的信仰中新生。”[195]
雪莱在1820年3月写给皮可克的一封信中这样写道:“我的戒指上刻着意大利箴言——‘Il buon tempo verra.’ ——美好的日子终究会来临。”雪莱终身都戴着这枚戒指,而其上的这句箴言在麦克甘看来“可以被认为是他诗歌的总纲”[196]。雪莱的情感状态从根本上说太过纯粹而难以和现实结合为一体,只能远远地游离于现实之上,成为人类情感追求的一个永远的范本。他一生的主要任务就是以美教育人、提高人、培养人去建立理想生活。因此雪莱的美几乎永远是高尚的。虽然按照他的理解,艺术是反映现实的,但反映的是和谐化的、以理想为目标的现实,是经过他的情感投射的现实。对他来说,美和崇高是同一的,这一思想与德国浪漫主义美学的主导思想之一——美是摆脱了缺陷的存在——近似。正如拜伦所说,波浪拍打到岸上粉碎了,但海洋依然是胜利者。他在现世所受到的折磨和诅咒都在他自己的理想世界中得到了安慰。诗歌王国就是他的庇护所,他的诗歌所构建的“是一个由五光十色的幻想组成的肥皂泡的神话世界,一个充满光华、智慧、怜悯、正义和爱情的理想王国,一个生活中充满和谐而毫无痛苦的虚无的乌托邦,一个‘坐落于苍穹、空气、陆地和海洋之间,诞生和悬挂于明净和安谧之中的孤岛’”[197]。
雪莱从柏拉图的学说中接受了一个观念:现实世界只是永恒理想的完善之反光。从雪莱的观点看,人世间现实的美与“智力美”的永恒不朽思想不同,只有它赋予现实生活中的混乱以意义和真实性。在《麦布女王》中,伊昂珊只是在听从仙女的吩咐使灵魂脱离短暂的外壳时,才变得真正美丽的。受这个观点的指引,在真正改变现实之前,雪莱致力于打造完美的理想图景,只有有了美好图景,人类才会跟随这个图景审视现实,改造现实。所以说雪莱从来没有放弃改造现实的目标,只是他走的路径有些形而上。在1817年所写的最长诗作《莱昂和西丝娜》中,雪莱抒发了尽管法国革命遭受挫折、君主复辟,但他对人类解放仍存信心的情感。这种信心的来源是虽然莱昂与西丝娜都被暴君用火烧死,但他们的精神却不死。因为莱昂和西丝娜懂得,大智大勇在现实世界中不易被人发觉,但它却能经受住变幻,以最美的形式存在下去。也就是说,雪莱所推崇的智力美会经受住现实与时间的打磨,成为永恒的所在,成为人类解放的指望。这一方面说明了雪莱一直以来对人类解放信念的坚持与专注程度,另一方面也说明他所引为人类指望的精神是虚幻而缥缈的。在诗中,
“魔法女人将雪莱送至一个空中码头,码头对面景色如画,一座曼妙的庙宇亭亭矗立,数轮月亮点缀着夜空。这幅作为背景画面的奇特的空中景致使我们想起了另外一个世俗世界。我认为,这个美景便是一幅缥缈的天外乌托邦景象,是对充满自由之爱的‘灵外灵’之幸福岛屿的期待。”[198]
通过描述绝美甚至奇特的理想王国,来表达对自由的渴望及对现实的不满是雪莱的一贯策略。雪莱一生致力于对理想王国的建构,表现了其心无旁骛的忠诚,这种建构的基础却暴露了其根本上的空灵与幻灭。雪莱认为必须改变社会,必须把人的精力从导致机器般的劳动和情感压迫的律条中解放出来。但是这种改变要依托的理想图景却要由艺术,即诗来创造。因此对他来说,艺术自身要成为这种变基的强劲力量,要承担起向脑袋和四肢一样机械的社会传播创造性、个体情感自由等价值观念。本着这种思想,雪莱一心一意地钟情于他的诗歌,他的创作,因为他的诗歌是他全部情感理想的表现形式。
“……他不是诗人,而是一个智者,一个理论家,一个在诗歌界有争议的作家。他用狂热激扬的文字代替现实。他没有给自然万物赋予想象的色彩,也没能进行美丽的渲染,而是在一层若隐若现的薄纱上,在其思想之网上涂抹了辉煌亮丽却又轻薄脆弱的象征性的图景……他拿出几个意义含混、指涉不清的概念,把它们当成现实,一心一意地仔细描绘,试图证明它们的真实性。这种狂热的激情与诗意的放肆相结合的产物根本无法命名……”[199]
雪莱一心一意地按照自己的理论建构理想天国,并为这个天国付诸了自己全部的代价。这种建构方式因其情感过于强烈、思辨过于薄弱而呈现出两个特点:一是其理想天国与现实完全脱离,是幻想中的极乐天国;二是由于其建构缺乏思维基础,显得极不真实,其实现途径甚至被忽略。正因为这种脱离现实的空灵特性,雪莱笔下的理想天国常常借助神话的形式得以实现,或者借助神话人物,或者借助神话框架。“夸张的神话象征展现出人类无限向往的东西,这时人们的情欲及野心被视为神圣不可侵犯,似乎具有神祇的品格,或者干脆把它们反映到神祇身上。”[200]神话的运用极为贴切地展示了浪漫主义理想天国的幻想特性。可以说,雪莱不是情感神话,他就是情感本身,他不但自己活在自己的情感理想中,并且用美丽、纯净得有些缥缈的诗歌让这种情感理想得以长存。今天我们可以批判这种情感理想不切实际,但面对这样一位完全忠于内心理想、忠于内心情感的人,却不得不表达我们的敬意。雪莱的诗永远属于青春、属于未来,永远会引导我们的情感飞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