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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国浪漫主义诗歌情感论
1.3.3.3 三、英国浪漫主义诗歌的情感表现

三、英国浪漫主义诗歌的情感表现

浪漫主义的创作体现出变动不居的特点。虽然浪漫主义成功地反拨了新古典主义的教条,将张扬而变幻莫测的情感奉为灵感的源泉,然而与过去的新古典主义的一些派别相比,浪漫主义却显得捉摸不定。比如过去的派别,如巴洛克和洛可可的风格,因其强烈的规则特点而极容易辨认。浪漫派的创作则一时细致精微,一时迷离模糊,完全随情感的波动而变化,几乎难以确定规范。如果说浪漫主义者具备自己的创作原则的话,那么这个原则就是使个人情感无限膨胀,它的主旨是表达情感理想,表现想象中的美丽王国,而非新古典主义的模仿原则。“1802年,华兹华斯为《抒情歌谣集》序言添加了一大部分文字,其中问及了几个著名的问题:‘我要问诗人这个单词是什么意思?诗人是什么?诗人对谁讲话?从诗人身上我们期待什么?’对这些问题的回答更是非常著名:‘诗人是对人讲话的人。’”[41]“诗人对人讲话”这一论断包含两层含义:一是诗人没有将真实事件作为描述的对象,二是诗人关注“人”本身的问题,即人的精神与情感。这样,浪漫主义者们立志忠实于自己的情感,而不承认其余任何律条。著名的浪漫主义理论家、文化史专家阿·昂·洛夫乔伊(A.O.Lovejoy)在20世纪20年代里就曾立言说:“我们应该把几乎是无限的多样性作为浪漫主义的主导原则。”他说:“多样性是对18世纪追求单纯和普遍性的艺术理想的反拨。”[42]因此浪漫主义创作可以说是个性化创作,以个人的情感世界为轴心,以建构想象中的精神天国为目的。在著名的浪漫主义研究学者埃布拉姆斯看来,新古典主义或以前的艺术作品像一面镜子,消极地模仿或再现已经存在的“现实”;而浪漫主义的创作则是一盏灯,它投射出的形象不是源于世界,而是源于诗人内心。艺术由此变成主观的而非客观的,变成直觉与情感的,而非规则与唯理的。

由于情感成为左右浪漫主义者人生选择的主要因素,因此浪漫主义者们普遍呈现出一种激烈极端、不依据任何规律与规范的生活状态。由于在情感上无法接受现实世界,又毫不立志于解决现实生活中的现实问题,只致力于情感世界的纯粹,因此大多数浪漫主义者的现实生活并不如意。贫穷、马虎以及对凡俗事物的不屑一顾使他们对于生活起居都过于随便,完全凭感情用事。“几乎所有的德国浪漫派都有过肠胃病、腹痛和偏头痛。”[43]在英国,一些早期的浪漫主义者如查特顿17岁便自杀了。而考珀和柯林斯则进过精神病院。格雷和彭斯最后都患有严重的忧郁症。济慈身患肺结核,柯尔律治则因为剧烈的胃痛而吸食鸦片。拜伦和雪莱的饮食都不正常,并且营养摄入不足,因此也时常生病。最令世人震惊的则是浪漫主义的三大巨擘拜伦、雪莱与济慈的先继早夭。这几代诗人的幽灵其实就是对情感能量的失控,以至于死亡成为终结无法控制的情感之火和天马行空的想象力的唯一力量。如果用一个词来给浪漫主义贴上标签的话,这个词必然是情感。

诗人们的创作生涯与生活理想也因情感的介入而与众不同。拜伦不顾一切地追求情感的自由释放;雪莱则专心致志于自己所信赖的纯粹的、只存在于自己的想象之中的理想;华兹华斯优雅得体地避开了现实矛盾,转而在被主观升华、主观改造过的自然当中蹲守起来,洋洋得意于心灵的安详和志趣的高远;柯尔律治则凭借其他浪漫主义诗人所不具备的哲学思辨能力忘情于几近玄学的迷幻世界中,似乎在那里才能找到永恒;寿命最短的济慈缺乏其他浪漫主义诗人的经历和眼界,却在陶醉于自我想象世界的程度上不输他人。济慈虽然饱受病痛折磨,承担着爱情幻灭的致命伤,却能在想象中摆脱这一切。现实的磨难反倒促成了他灵魂的逃离,促成了他一心一意执著于远离现实的虚幻而美丽的世界中。一言蔽之,浪漫主义者们虽纵身于文学,但都止于个人的文学享受、文学慰藉中,从未试图调动文学手段以解决现实矛盾,解决意识领域之中的问题。最激进的雪莱也只是空泛地歌唱理想,却从未想过如何达到这些理想。浪漫主义对情感的力量自我拔高,导致一种撒旦式的自我偶像崇拜。布莱克、早期的华兹华斯、雪莱和济慈把整个希望都寄托在诗歌上,希望通过诗歌对整体人性进行表现或是使人类摆脱其堕落状态。而这些努力由于过于空幻而成为一种毫无想象力的虚构,但凡一个清醒的人就不会接受这种虚构。恰如哈罗德·布鲁姆所说,浪漫主义者们只是在“追寻罗曼司的内在化”[44]。浪漫主义的内心世界、个人情感因这种内在化而变得空前强大,内在的情感力量通过个人追求被无限放大。

因此,传统中把浪漫主义诗人分为“消极派”与“积极派”略嫌片面。这些浪漫主义诗人只是从不同的途径、以不同的程度张扬情感,而这种张扬只与内心世界的认知与释放相关,与现实世界的改良和革命关系不大。可以说,浪漫主义诗人中,一派是沉浸于“安静生活”的神秘者,他们通过逃避现实、否定入世成为圣人;另一派则是热衷于“危险生活”的试验家,他们超脱了社会人的制约,变成自己的火药。这两派的浪漫主义诗人从不同的两极认识自我、认识人本身。虽然这种认识的角度截然不同,但是都是以情感为轴,以排斥理性为基本特点,并且都真诚地抱着对生命负责的态度,企图认识并实践一种生活方式,以成就生命的尊严。从现代的角度回望这些大胆而执著的诗人,可以认为,这分属两派的浪漫主义诗人构成了现代主体的两极,成为实践生命哲学的先驱。他们的创作及生命实践渗透着自由气质与自由理想,这种渗透使“乌托邦精神”上的现代自我经验成为可能,并且是必要的。

【注释】

[1]本节中的理论基础部分如“情感理性”的提出、关于理性的解说和理性的发展流程等部分的理论纲要,是导师刘建军先生在授课和座谈时多次谈及的思想。在本书的写作过程中,刘建军先生又指导本人进行了更加系统和深刻的梳理,因该思想是导师指导过程中逐渐传授及完善的,无法注明出处,故在此说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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