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略说一般奴婢和管家
作者在第六回里说:“按荣府中一宅合算起来,从口虽不多,从上至下也有三四百丁。”而在这三百余人之中,所谓“主子”的,不过一二十人。这一二十个主子,靠几百个奴婢生活。
奴婢,可分两类。一类是以丫头为代表的一群。除丫头而外,是小厮。这些小厮,书里写得不多。但从有关的描述看来,他们的被买卖、被打骂、被撵,基本上与丫头相同。甚至于被当作发泄兽欲的手段,加以糟蹋,也与丫头同运。第三回里,王夫人所说贾宝玉的怪脾气:若姊妹们不理他,他“背地里拿着他的两三个小子出气,咕唧一会就完了。”第七十二回里写贾琏听林之孝告诉他,旺儿这小子在“在外吃酒赌钱,无所不至”。贾琏听了说:“他小子原会吃酒不成人!”“……那里还给他老婆;且给他一顿棍,锁起来,再问他老子娘。”小厮们的生活和命运,由此也就大可想见了。小厮而外,就是一般的老妈子,一般的成年男仆。这些人,也都生活在最下层。这一种奴婢,才是“奴婢”的真正含义,可以说就是“奴隶”。
另外一种,是以管家为代表的一群。这一种,大抵是奴才。大管家,往往是重要主子的心腹。例如周瑞一家,是王夫人的陪房。陪房本也是丫头、小厮之类,陪嫁到贾家以后,由于跟姑奶奶有特别的亲密关系,姑奶奶得势,他们因而也得势。又如王熙凤的陪房来旺一家,也是很有势力的。
下面介绍几位奴婢。
娇杏:
娇杏,甄士隐家丫环。娇杏,即侥幸也。
在封建时代,即使是女侍也有着严格的内外之分。然而娇杏这个丫头却因偶一回头,对一个不相识的男人——贾雨村看了一眼,就定下了她的终身大事。过了一年,甄家的小女儿英莲已被拐失,家遭大火,甄士隐也已出家,只留下甄家娘子和娇杏在一起生活。当贾雨村以新官上任到达时,轻而易举地把当年看他一眼自谓风尘知己的娇杏娶了过来。不久正室亡故,娇杏就被扶正。
作者用前后两回的篇幅,把时间压缩在极短的范围内,从而显示了命运的无情的拨弄:甄家全家离散败落,而丫环娇杏却因一着错便为人上人;她是这一小小家族的唯一的幸运者。
袭人:
袭人,姓花,原名珍珠,先是贾母之婢,贾母喜其心地善良,能尽职,遂与了宝玉。宝玉因见旧人诗句有“花气袭人”之句,回明贾母,更名袭人。
袭人是宝玉身边第一个重要女婢,她的结局也见于金陵十二钗又副册。第三回出场时,作者这样概括她的性格:“这袭人亦有些痴处,伏侍贾母时,心中眼中只有一个贾母;今与了宝玉,心中眼中又只有一个宝玉。”在全书出现的第一个高潮宝玉梦游太虚幻境之后,紧接着第六回小说就点明了宝玉和袭人的儿女情事,从此他们异常亲密的关系一直维持至小说结束为止。
袭人的性格和在小说中的作用,有着几次大起大落的描写。第一次是第十九回和第二十一回,都是写袭人对宝玉的规劝;第二次是第三十四回宝玉挨打之后,袭人在王夫人前进言。前一次表明袭人所遵奉的行为规范是和薛宝钗相一致的,所以第二十一回中特地插入从宝钗眼中所见的袭人;至于后一次则是袭人所采取的一次重大行动,她向王夫人发出宝玉有可能越出礼法之外的警告,以此表明她的忠心,表现出她合乎封建道德规范的立场,这样她赢得了王夫人充分的信赖,并由此半公开地确认了袭人作为宝玉的妾的身份。小说所显示的袭人最后一次的重大作用,是第七十七回晴雯被撵出大观园那一回。书中明显地暗示袭人是晴雯被逐的幕后阴谋者。后来在祭晴雯的芙蓉诔中有“钳诐奴之口,讨岂从宽”之句,即是暗指袭人。
袭人的结局在金陵十二钗又副册中已明白暗示:她将嫁与一优伶。第二十八回蒋玉菡情赠茜香罗,宝玉将身上原是袭人的松花汗巾和蒋玉菡的大红汗巾交换,晚上又偷偷系在袭人身上,被袭人取下掷在空箱子里。后来续书写袭人终于嫁与蒋玉菡,基本上符合原意。宝玉说袭人是“出了名至善至贤之人”(第七十七回),薛姨妈说她是“说话见人和气里头带着刚硬要强”(第三十六回),皆是可从正、反两面理解她性格中的要害。
袭人是一个驯服的女婢,她有一颗要强向上爬的心。袭人也非全无正义感,在贾赦要强娶鸳鸯时,她也表示了愤慨和对于弱者的同情。宝玉依恋袭人,两人之间并非全无真感情。根据脂批,后来袭人有“供奉玉兄”一节,如何供奉虽不得而知,但袭人后来虽改嫁,可能仍有对宝玉起作用的地方,其重要性或不下于麝月之于宝玉。
晴雯:
晴雯,怡红院第一等重要的丫环。她自幼孤零,身居微贱,十岁时被赖大家买作丫头,贾母见她标致伶俐,十分喜爱,赖嬷嬷遂把她孝敬了贾母,不久贾母又把她赏给了宝玉。
晴雯是金陵十二钗又副册中的人物,是在前八十回中就已完成的极为成功的艺术形象。第八回,她受宝玉嘱咐磨墨贴字一段,就已写了她的一片娇憨天真,同时,宝玉握着她冻得僵冷的手的描写,也显示了她深得宝玉的宠爱。全书有几处是特写她的:第三十一回晴雯失手跌折了扇子,还出言顶撞宝玉,气得宝玉要将她打发出去,结果到晚间,在晴雯“撕扇子作千金一笑”中,一场小小的纠葛烟消云散。在这段晴雯恃宠生嗔,又转嗔为喜的过程中,她纯真而又高洁自尊的品性得到了充分的表现。第五十二回补裘一段,作者对急人所急的晴雯冠以“勇”字,可谓贴切自然,同时,她的聪明精巧和对宝玉的纯情在这一段中也得到了最生动的描写。晴雯还有着“爆炭”般的爽直脾气,看不惯一切遮遮掩掩见不得人的事情,所以她讥讽袭人“鬼鬼祟祟”、“瞒神弄鬼”的勾当,也憎恨坠儿不长进的偷窃行为。她不读书不识字,本着童真的本性,厌恶一切虚伪的事情。跌折扇子那一次,她满面泪痕不肯离开怡红院,实在是可悲地显示了她的天真无知,她不知道她真心的爱是她卑贱的出身所不能容许的,所以判词说她“心比天高,身为下贱”。她的“风流灵巧”早就招人怨恨了,尤其是她面对的是机深善诈的袭人。在抄检大观园时,晴雯锋芒毕露的骨气、傲气和美丽的容颜使她成了第一个被摧折的目标,及至被王夫人叫去问话,她才省悟已遭暗算。当抄检到怡红院时,她明知来者不善,却“挽着头发闯进来,
一声,将箱子掀开,两手提着底子朝天,往地下尽情一倒,将所有之物尽都倒出”(第七十四回)。晴雯终于带病被撵出了大观园,在姑舅表哥家的破炕席上恹恹弱息,及至见到了偷偷来探望的宝玉,她才猛然痛切地感到她纯洁的爱情是何等的无用,反不如袭人之流暗中偷情,却能落得贤淑的名声。
晴雯有着美丽的容貌,有着纯洁的心和真挚的爱,但她却被剥夺了爱和生的权利。“岂道红绡帐里,公子情深;始信黄土垄中,女儿命薄!”晴雯的离去,预示了黛玉在贾府将遭到的厄运;同时,也在宝玉心上刻下了无法治愈的伤痕。
平儿:
平儿,王熙凤的陪房丫头,贾琏侍妾,王熙凤最得力的心腹助手。聪慧、干练、心地善良,又善于处世应变,以贾琏之俗,凤姐之威,竟能体贴周旋。贾琏和多姑娘私通,平儿从枕套中抖出一绺青丝,但她向凤姐隐瞒了事情真相,避免了一场风波。凤姐有病,探春代理家政,平儿陪侍。那些管家媳妇见探春年轻,又是庶出,以为她办事没有经验,想欺负她,连她生母赵姨娘也来惹是生非。碰到此类事情,平儿竟能应付自如,处置得体。探春弊端,平儿总是先表示支持,接着又说出一番早就该改而竟未改的道理来,既不伤害探春,又保全了凤姐的面子,引得宝钗过来摸平儿的脸笑道:“你张开嘴,我瞧瞧你的牙齿舌头是什么做的。从早起来到这会子,你说了这些话,一套一个样儿,也不奉承三姑娘;也没见你说奶奶才短想不到;也并没有三姑娘说一句,你就说一句是。横竖三姑娘一套话出,你就有一套话进去。总是三姑娘想到的,你奶奶也想到了,只是必有个不可办的原故……他这远愁近虑,不亢不卑,他奶奶便不是和咱们好,听他这一番话也必要自愧的变好了,不和也变和了。”(第五十六回)
平儿从不弄权仗势欺人,心地善良,本能地同情那些和她地位相仿或更低的奴隶们,在茯苓霜和玫瑰露事件中,她劝凤姐“得放手时须放手”,“什么大不了的事,乐得不施恩呢?”(第六十一回)这才使柳家母女免去了一场灾难。贾琏偷娶尤二姐,平儿得知后告诉了凤姐。后见凤姐如此虐待尤二姐,她又把同情给了尤二姐,引起王熙凤的不满。尤二姐一死,王熙凤推说没有钱治办丧事。平儿偷出二百两碎银子给贾琏,把局面应付过去。当然,以平儿这样奴隶地位,应命去处理种种复杂的关系和事件,是十分困难的。在纷繁的矛盾中间,她常常感到处境的艰难和内心无告的悲苦。这是一个很成功的人物形象。
平儿的结局作者没有暗示。后四十回续书写到凤姐去世,平儿悉心照料孤女,最后贾琏把她扶了正。
紫鹃:
紫鹃,原是贾母房中丫头。林黛玉初到荣府,随带奶娘“极老”,丫头又“甚小”,贾母乃将她派与黛玉。
紫鹃聪慧诚朴,心地善良,与黛玉名为主仆,情同手足,平日里,两人相依为命,形影不离。她见黛玉寄人篱下,伶仃孤苦,病愁缠身,婚事未定,焦虑万分,乃有“慧紫鹃情辞试莽玉”之举。她杜撰黛玉明年要回苏州老家去,试探宝玉对黛玉是否真心。结果害得宝玉呆病大发,死去活来。她的全部心思都用在黛玉身上,但又与宝玉的丫头袭人不同。袭人对宝玉也服侍得很周到,无微不至,却使人感到藏私和做假,并带有浓重的奴才气。紫鹃对黛玉则完全出自真心,不带任何一点矫情和奴气。
在贾宝玉迎娶薛宝钗时,王夫人等为了瞒骗宝玉,要紫鹃去做伴娘。此时黛玉正病重垂危。紫鹃严词拒绝,冒死抗命,置个人安危于度外(第九十七回)。宝黛婚姻变故和黛玉的被逼致死,令紫鹃进一步看透了世态的炎凉,“把一片酸热之心一时冰冷了”(第一百十三回),最后,终于陪伴四姑娘惜春出家为尼,葬送了自己的青春。
鸳鸯:
鸳鸯,贾母房中丫环,家生奴,甚受信任。贾母平日倚之若左右手。贾母玩牌,她坐在旁边出主意;贾母摆宴,她入座充当令官。因为这个缘故,她在贾府的丫头中有很高的地位。但她自重自爱,从不以此自傲、仗势欺人,因此深得上下各色人等的好感和尊重。
迎春的丫头司棋和表弟潘又安幽会,被她无意中撞见,司棋十分羞愧、惊恐,但鸳鸯不去告发、邀赏,反而劝慰司棋安心养病,别因此糟蹋了身体。她的心地善良和富有同情心由此可见一斑。大老爷贾赦看中她,定要娶她为妾,邢夫人还亲自充当说客。这在一般人看来,是改变自己处境,爬上主子地位的难得的好机会。她却另有一番见识,坚决拒绝:“别说大老爷要我做小老婆,就是太太这会子死了,他三媒六聘的娶我去做大老婆,我也不能去!”贾赦逼得紧了,她就在贾母面前表示了死的决心:“就是老太太逼着我,一刀子抹死了,也不能从命。”(第四十六回)她用自己的凛然正气,回答了无耻之徒的胁迫,表现出平民女儿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高尚情操。她借助贾母晚年在生活上对她的需要,暂时顶住了贾赦的淫威,使他的谋算不能得逞。但鸳鸯对自己的命运有清醒的认识,她早有盘算。所以,贾母一死,她也就自杀了。她虽然最终也无法摆脱奴隶的枷锁,但她以死保持了一个奴隶的清白和自尊,这是任何一个权势者都无法剥夺和玷污的。
金钏:
金钏,本姓白,因是王夫人房中丫头,常和宝玉一起说笑。有一次,她拉了宝玉取笑说:“我这嘴上是才擦的香浸胭脂,你这会子可吃不吃了?”不想祸从此始。
盛夏的一天下午,宝玉来到王夫人房中,见王夫人正躺在里间凉榻上养神,金钏儿坐在旁边捶腿。宝玉以为母亲睡去,就和金钏儿调笑:“我明日和太太讨你,咱们在一处吧!”金钏道:“你忙什么!‘金簪子掉在井里头,有你的只是有你的’……”话音刚落,王夫人翻身起来,照金钏儿脸上打去,不仅不责备自己儿子的少爷恶习,反怪金钏教坏了爷们,并立时叫来金钏的母亲,把女儿领回去。金钏含羞忍辱,愤而跳井自杀。死后,有人说她是自己不慎,失足落水,或说是自己一时糊涂所致,死不足惜。
作者围绕金钏的悲剧,写出了荣国府女奴的命运和人情的淡薄冷酷,同时还暴露了各种人物的嘴脸。
香菱:
香菱(甄英莲),甄士隐女,小名英莲,谐音“应怜”,象征着她的不幸命运。英莲从幼小起就遭受灾难,她先被拐卖,后又被薛蟠抢去,终于沦为侍妾,从一个父母的掌上明珠,陷入不幸的深渊。香菱这种命运上的大跌落,不仅在写她个人的悲惨遭遇,也是全书主题的富有象征意义的故事。
香菱进入大观园后有着两个阶段的发展,先是住进藕香榭(第四十八回)和宝钗一起,暂时摆脱了薛蟠,作者借香菱学诗展示她的聪慧和天真无邪的性格,告诉我们环境可以改变一个人的面貌,也可以无情地使他陷入困境;这后一情况便是第八十回“美香菱屈受贪夫棒”所写的香菱再度跌入了受折磨的痛苦中。
香菱是金陵十二钗副册中人物,香菱判词暗示她是受夏金桂虐待致死的,续书反写夏金桂自作自受毒死自己,香菱扶正。曹雪芹原要写一个绝顶聪明、心地善良的小家碧玉怎样逃脱不了命运的摆弄,悲惨地死去。这里显示了曹雪芹的悲剧思想——黑暗势力怎样一步步地吞噬着善良的人。在《红楼梦》大悲剧中,它始终是一个陪衬,一个预示和缩影,可惜续书违反了作者原意,没有突出这一悲剧性。
司棋:
司棋,迎春的丫环。王保善外孙女,秦显侄女。她身材高大丰壮,常梳着鬅头。一次,她想吃碗炖鸡蛋,谁知柳嫂说三道四不给做,她得知后就带着小丫头们大闹厨房,接着就生出了秦显家的替换了柳嫂厨头之职等事,这些都是大观园奴仆间矛盾的表现。
司棋与表兄潘又安自小在一处,长大后,两人旧情未忘,初次幽会于大观园石后就私传表记,十分恩爱,岂料正情浓意切,却被鸳鸯无意撞破。事后,鸳鸯安慰她决不会告发,可她在山石后不慎丢失的绣春囊终于成了抄检大观园的诱因。迎春性格懦弱,可她的丫环司棋却是个刚烈的女子。当凤姐抄出潘又安给她的情书后,她“并无畏惧惭愧之意”,直到周瑞家的带她出园,她也并没对谁说过悔改之意。
续书完成了司棋的爱情悲剧,潘又安逃走在外,数年后,发了点财,准备回来迎娶司棋,可司棋妈不明就里,初未答应,结果潘又安、司棋双双以身殉情。
小红:
小红,荣国府男仆林之孝之女,宝玉的丫头。这丫头本名红玉,因“玉”字犯了宝玉、黛玉的名,便改唤她做“小红”。
小红容长脸面,细挑身材,俏丽恬净,聪明伶俐。在怡红院,因有袭人、晴雯、秋纹、麝月等一般大丫头在,屈居三、四等奴才的地位,自恨没有出头的机会,常有虚度年华和埋没才能的苦闷。有一次,房中无人,小红乘机接近宝玉,为他进茶,立时受到秋纹等人的好一顿抢白:“没脸的下流东西!正经叫你催水去,你说有事做,倒叫我们去。你可等着做这个巧宗儿。一里一里的,这不上来了。难道我们倒跟不上你了。”(第二十四回)她十分明白,在贾府森严的等级制度下,安分守己就难以实现自己的愿望。不久,机会来了。一天,凤姐在大观园要使唤一个人去向平儿传话。小红便不顾一切地冲破了晴雯、碧痕等人的阻拦,出色地完成了传话的任务,受到凤姐的赏识。凤姐爱其天资聪敏,口齿爽利,就向宝玉要来放在自己房中使唤。
作者还着力描写了小红的爱情生活。她与宝玉族侄贾芸在怡红院一见钟情。李嬷嬷传唤贾芸进园,她巧妙地刺探消息,找机会挑逗贾芸,又利用坠儿,彼此交换手帕。这一切手段都不是一般小丫头所能耍弄的,很能见出小红聪明而乖巧的性格。
小红是丫头中的又一种典型。可惜小红在凤姐身边的所作所为,以及小红与贾芸的一段关系,在后八十回以后没有得到进一步的表现与发展。作者原意要在后来宝玉遭逢不幸时受到小红的帮助。
莺儿:
莺儿,本姓黄,名金莺,是薛宝钗的贴身丫头,薛宝钗因嫌其名拗口,只单叫她莺儿,就这样叫开了。
莺儿娇媚可爱,心思细巧,她看了通灵宝玉上的两句话后,便说与宝钗金锁上的两句话正好是一对儿。小说有好几处写她既精于手工工艺,又富有审美意趣。她一出场就是同宝钗一起描花样。第三十五回莺儿打络子一段,更显出她审美眼光的不俗,她对络子与所装物品间颜色搭配的见解,至今还为工艺家们所乐道。第五十九回她与蕊官在柳堤边走边编花篮一段令人赏心悦目,我们似乎见到了一个个满布翠叶、中插鲜花的花篮在她灵巧的双手中编制而成。续书写宝钗嫁与宝玉之后,她也跟了过去。
彩霞:
彩霞,王夫人房中丫环。探春说她“外头老实,心里有数儿。太太是那么佛爷似的,事情上不留心,他都知道。凡百一应事,他提着太太行。连老爷在家出外去的一应大小事他都知道。太太忘了,他背地里告诉太太”(第三十九回)。
彩霞从小在贾府伏侍,几年来“越发出挑得好了”。赵姨娘“素日深与彩霞契合”,贾环人物猥琐,只有彩霞“还和他合得来”。彩霞在众人眼中虽如王夫人之臂膀一般,可王夫人见她多病多灾,便命她父母领出去自行聘嫁。她本指望贾环会来讨娶,岂料贾环羞口难开,且又不甚在意,未放在心上。这时赌博酗酒、容颜丑陋的来旺之子乘虚而入,藉凤姐之势“霸成亲”,彩霞更是心中急躁,越发懊恼。下文如何,书中没有交代。
傻大姐:
傻大姐,贾母的丫头,专做提水桶扫院子等粗活。年方十四五岁,因她生得体肥面阔,两只大脚做粗活简捷便利,且心性愚顽,一无知识,出言可以发笑,贾母喜欢,便给她起了“傻大姐”这个外号。纵有错失,众人也不苛责。
一日,傻大姐在园内山石后拾得一个五彩绣春囊,并不认得这是春意儿,正在傻笑,被邢夫人走来发觉,不禁大惊失色,赶紧封了传给王夫人。绣春囊事件的突发,使得贾府长期隐藏的各种矛盾顿时尖锐化、表面化,它标志着大观园这块女儿们的乐土将要消失,园内的痴儿恋女从此将风云流散。傻大姐在这次事件中所起的作用,使她成了一个令读者难忘的人物。
傻大姐再次出场,故事已进入第九十六回。她呜呜咽咽的哭泣声,恰被在园内散步的黛玉听见,而这哭声,正是癞头和尚在黛玉六岁时所说的不祥之兆!接着她又误泄了为宝玉娶亲的机密,终于使黛玉在这巨大打击下一病不起。续作者在此处承袭的是傻大姐“误拾绣春囊”的写法,再次借她的无知引出“掉包计”的泄密,推动情节的发展。
芳官:
芳官,大观园中十二个女优伶之一,扮演正旦角色。原是贾蔷下姑苏时买来,在梨香院中演习戏文,以应元妃省亲之需。后来十二女伶就在大观园住下,供贾府主子寻欢作乐。
芳官拨归怡红院后,深得宝玉的喜爱。在贾府一般人的眼里,唱戏的是下贱的营生。女伶们一方面由于地位低下,一方面由于职业特点,封建思想束缚较少,性格中多有一种自发的反抗精神,芳官尤为突出。她到了怡红院后,管教她的干妈赚了她的钱,还要压制她。她不服压制,与干妈评理,得到了宝玉等人的支持。第六十回茉莉粉事件中,赵姨娘对她十分气恼,并企图借芳官出一出平日所积下的怨气,骂道:“这屋里连三日两日进来的唱戏的小粉头们,都三般两样掂人分两放小菜碟儿了。若是别一个,我还不恼,若叫这些小娼妇捉弄了,还成了什么了?”芳官针锋相对地顶撞说:“‘梅香拜把子——都是奴才’罢咧!这是何苦来呢!”挨了赵姨娘的耳刮子,芳官便撞头打滚,哭闹起来,还以死相胁。
抄检大观园后,芳官的所作所为传到王夫人那里,引起王夫人的不满,下令把唱戏的女孩子们通通赶出大观园,由各人干娘带出,自行聘嫁。芳官不愿跟随干娘,终日哭闹,最后削发为尼,做了水月庵尼姑智通的徒弟。
龄官:
龄官,大观园中女优伶,扮演小旦,色艺双绝,个性倔强。元妃省亲时,她的唱腔和表演作尽悲欢情状,元妃特赐糕点,因命再作两出。贾蔷命作《游园》、《惊梦》,龄官以为此两出非本角之戏,执意不从,贾蔷拗她不过,只好由她意思演出《相约》、《相骂》两出。她倔强的个性,可见一斑。
龄官的性格主要是通过贾宝玉眼中与贾蔷的关系来表现的。有一日,宝玉隔着篱笆看见一个女伶蹲在蔷薇花架下,手里拿着簪子不停地在地上画着,一边悄悄地流泪。宝玉随着簪子起落看去,画来画去是一个“蔷”字,不觉看痴了。心想:“这女孩子一定有什么说不出的大心事,才这样个形景。外面既是这个形景,心里不知怎么熬煎。”(第三十回)后来,宝玉想起《牡丹亭·惊梦》中的一支曲子来,到梨香院请龄官演唱,才知当日隔着篱笆所见的女伶就是龄官。龄官对宝玉并不奉承,正色道:“嗓子哑了,前儿娘娘传我们进去,我还没有唱呢。”一会儿贾蔷提着一个雀儿笼子回来,哄得雀儿串戏,原想是给龄官解闷。龄官看了,冷笑了两声,道:“你们家把好好的人弄了来,关在这牢坑里学这劳什子还不算;你这会子又弄个雀儿来,也偏生干这个。你分明是弄了他来打趣形容我们,还问我好不好。”(第三十六回)她把贾府比作“牢坑”,见出她对贾府所作所为的强烈不满。她是一个女伶,社会地位低下,但她并不屈服。她要维护自己作为一个人的尊严,她的倔强个性也正是对所处环境和不公平待遇的抗议。贾蔷听了这一番话,急得起誓,当场放了雀儿,又匆匆要去为龄官请医调治。宝玉从旁看如此情景,不觉痴了,才懂得龄官写“蔷”深意。
龄官的个性,她的痴情,她对自己命运的抗议使贾宝玉对人生和人的感情有了进一步的领悟。
茗烟:
茗烟,即焙茗,老叶妈之子,贾宝玉贴身书童。他年少气盛,不明事理,一出场就先演了一出大闹家塾的武戏(第九回)。他并不怕得罪贾府亲戚金荣,一把揪住,出口就骂;他还洋洋得意地数落金荣姑妈。这场面经他一搅,热闹而平添了几分喜剧色彩。
茗烟也相当聪明伶俐,颇能揣度宝玉的心性,见到宝玉痴痴的心内不自在,便从外面买了许多古今小说、传奇角本之类的书来,引得宝玉如见珍宝。宝玉借《会真记》“妙词通戏语”,向黛玉表露了爱慕之意,这本《会真记》便是茗烟弄来的。金钏死后,他陪宝玉到郊外水仙庵后院祭奠,但又不知所祭何人,凭经验便猜度自然是“极聪明俊雅的一位姐姐”,所以在宝玉焚香施礼后,他竟能把宝玉难言之痛说得妙趣横生。因此,他最受宝玉信用;宝玉看戏看烦了,他就悄悄地引着出外去逛;秦钟死了好久,他还替宝玉摘了莲蓬去上供;宝玉在天齐庙让王一贴开妒妇方时,连李贵都被遣走,独留下茗烟;刘姥姥信口开河讲了茗玉小姐成精的故事,他又被差去寻茗玉庙。第十九回写他和连岁数也未问的万儿“干那警幻所训之事”,是他因受宠信而越发大胆的表现。
他侍候殷勤,却受不得委屈,宝玉有时还会去“抚慰他”。他顽皮中透着可爱,大胆中渗着狡猾,是宝玉“第一得用的”小厮(第九回)。脂批云:“试思宝玉之为人,岂不应有一极伶俐乖巧之小童哉!”(庚辰本第四十三回)茗烟是作者着力创造的一个重要的配角人物。
焦大:
焦大,宁府几代的老仆,据说当日曾随从贾家的祖宗们出过兵,在战场上出生入死,且保护主子有功。
焦大“自己又老了,又不顾体面,一味的好酒,喝醉了无人不骂”(第七回),他乘着酒醉先骂管家赖二不公平,再冲着贾蓉骂,最后竟骂到贾珍头上,把众人虽知而不敢说的宁府的丑事都捅了出来,结果被后辈主子命人用土和马粪满满的填了一嘴。
焦大并不是不驯服的反叛的奴才,他的骂是真心的尽忠于主子。鲁迅先生在杂文里一针见血地指出了这一点,从此焦大便成了一个骂主子实际上是爱主子的典型。
曹雪芹用很少的笔墨创造了这么一个不朽的形象,他的高超的艺术手法令人惊叹。
周瑞家:
周瑞家的,贾府仆人周瑞之妻,王夫人的陪房,是一个颇有地位、权力的女佣。刘姥姥一进荣国府就先去见她。为了显示自己在贾府中的地位,她一口答应为刘姥姥引荐。结果也果然让刘姥姥如愿而归。
周瑞家的平日为人心性乖滑,善于拍马奉承。贾母寿日,晚间尤氏进园命丫头传话管家奶奶关门熄灯,反遭两个婆子的抢白。周瑞家的闻知此事,一面飞走,一面口内说道:“气坏了奶奶了,可了不得!我们家里,如今惯的太不堪了。偏生我不在跟前,且打给他们几个耳刮子,再等过了这几日算帐。”(第七十一回)就这样她各处献殷勤讨好,也因此各处房里的主人都喜欢她。
在贾府邢、王两夫人的矛盾中,她站在王夫人一边,是王夫人的心腹。抄检大观园的当晚,周瑞家的被派去随凤姐一起进园,无形中成了和邢夫人派去的王善宝家的相对抗的力量。当抄检到王善宝家的外孙女司棋的箱子,周瑞家的坚持要一例对待,结果抄出一个同心如意和一封情书。王善宝家的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受到众人奚落嘲笑。这是周瑞家的平生最得意的事。
后四十回写她与干儿子何三不干不净,何三盗案事发,她也被撵出贾府。
王善保家:
王善宝家的,邢夫人的陪房、心腹,一个仗势压人、庸俗、愚蠢之辈。
邢夫人得了绣春囊,命王善宝家的送与王夫人。她因园中丫头平日不大趋奉她,心怀怨恨,就乘机调唆王夫人生事。先是乘势告倒晴雯,再则出了抄检大观园的主意。她自以为是邢夫人心腹,又有王夫人的旨意,当晚就带了一伙人一路抄检过去。到了探春住处,竟趁势作脸,拉起探春的衣襟说:“连姑娘身上我都翻了,果然没有什么。”(第七十四回)没想到话音未落,就挨了探春一记耳光,自讨没趣,下不了台。最后,抄检到她外孙女司棋的箱子,竟搜出情书一封,并证明绣春囊也是司棋所有。结果,害人反害己,遭到王熙凤和周瑞家的挖苦嘲笑。她无地自容,只好自己打自己的脸,自詈:“老不死的娼妇,怎么造下孽了!说嘴打嘴,现世现报在人眼里。”(第七十四回)次日,王善宝家的挨了打,从此称病在家,无脸见人。
赖嬷嬷:
赖嬷嬷,赖大、赖二之母,赖尚荣之祖母。服侍过贾府老主子的老妈妈。
众人凑份子给凤姐做生日,贾母说赖嬷嬷“份位虽低,钱却比她们(指尤氏等)多”,是“财主”,应多出些份银;孙子捐了县官,她在宽阔的花园里大宴宾客,荣耀非常;周瑞之子犯了家规,本已撵出,周瑞家的跪求她向凤姐说情后,果然从轻发落了。这些都显示出她年高有体面,说话有分量,有着“老封君”般的身份。
赖嬷嬷凭着饱经世故和风霜得来的聪明,左右逢源,赢得了主子们的信任和嘉许,赖家也就迅速积蓄起了财势。一次凤姐将宝玉、黛玉应凑的份银分摊给邢、王两夫人。赖嬷嬷却大叫“这可反了”,笑说凤姐“这儿媳妇成了陌路人,内侄女儿竟成了外侄女儿了”,看似指责,实际却在笑谑中曲意奉承了贾母、凤姐,也讨好了邢、王两夫人。
赖嬷嬷不仅当着众人面数说孙子,还用严厉的口吻教训宝玉,责备贾珍,但众人感到的只是她财富、年高、机智、忠心,使她这个奴才在贾府众多人物中占了一席特殊的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