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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寻径:解不尽读不完的红楼梦
1.8.1 一、贾宝玉

一、贾宝玉

(一)贾宝玉前身是一块“美石”

《石头记》开篇早已写明贾宝玉是“神瑛侍者”堕落尘世的化身。按《玉篇·玉部》:“瑛,美石,似玉。”所谓“贾瑛”者——一块假的似玉的石头而已,可叹世人全不识本来面目,竟误认他为“宝玉”!

宝玉名玑,隐“珠玑”,就是告诉我们,《红楼梦》通过作者“字字看来都是血,十年辛苦不寻常”,书中字字珠玑,“一字不可改”也。此外,“玑”字采用“拆字法”便是“几玉”,《红楼梦》就是写几个“玉儿”的故事:通灵宝玉、贾宝玉、黛玉、红玉、妙玉等等。

珠瑛皆为美石,属于宝石类而非真玉。《正字通》“珠”字解“宝石也”。李白《白胡桃》诗云:“疑是老僧休念诵,腕前推下水精珠。”《白虎通》认为“明珠为重宝。瑛,又称水精、水晶。”《玉篇·玉部》解:“瑛,美石,似玉。”“似玉”因其美,而质为石,徒有光彩,而少神韵。正如刘大同先生在《古玉辨》(中国书店版)一书“石似玉者”题中所指出:

世之美石,酷似古玉甚多,如宝石密蜡翠石是也。即锦州石江石亦如之,惟石性坚硬脆滑、不似玉之温和润泽耳。在《玉与宝石比较》题下又云:

玉性主温,翡翠宝石之性主寒……玉之美德,温润而泽,足以君子无故玉不去身也。宝石翡翠,多浮光,火气未退,能悦人之目,不能悦人之心。

综合《红楼梦》中宝玉之形象及最终“悬崖撒手”之结局,体现了“美石”的性格——“多浮光,火气未退”!

故曰:贾(假)宝玉。

其次,是那块被“络子”紧紧“络”住的“宝玉”。那本来是女娲补天未用的一块“弃石”,被一僧一道用“法术”幻化之后,乘着贾宝玉出生之际“夹带”着来到了人间,经历红尘,来见证人间的“世态炎凉,悲欢离合”。他同贾宝玉的“前身”一样,也是一块“美石”而已。所以,当这两块顽石完成在人间的任务之后,都要回归大荒山无稽崖青埂峰下!

(二)千古情人独我痴

贾宝玉是《红楼梦》中的“一号人物”,在小说中他的“出境”率最高,堪称“明星”、“大腕”,故脂批作者们称誉他是“今古未见”的“情种”。

或许就是因为这一点,贾宝玉格外受到读者的注意和喜爱。两百余年来,论者以种种形式评论他,有歌颂也有批判,有肯定也有否定,褒贬不一。他的存在所引起的“话题”,也是“今古未见”。

如果我们将“话题”的“焦点”集中在宝玉的“情态”上,他的“稚”态、“娇”态、“笑”态、“哭”态、“梦”态、“狂”态、“怒”态等等,都具有鲜明的特色。但在贾宝玉诸“态”之中“痴”态、“悟”态、“傻”态与“狂”态最具有典型意义,最有审美意趣!

先说贾宝玉的“痴”态,痴是人的一种情态。前人咏情痴的诗文不胜枚举,如欧阳修的《玉楼春》。词云:“尊前拟把归期说,未语春容先惨咽。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离歌且莫翻新阙,一曲能教肠寸结。直须看尽洛城花,始共春风容易别。”词中之“情痴”二字仿佛就是写宝玉情之痴。而“此恨不关风与月”一句,恰为宝玉的“意淫”做了最精辟的注解。

在《红楼梦》里,“痴”字的使用频率虽然不能和“红”字、“梦”字、“情”字相比,但出现的次数也不算少。特别是“痴”字有九次被嵌入回目,可见作者对这个“痴”字也是情有独钟的。例如,“痴女儿遗怕惹相思”(第二十四回),“痴情女情重愈斟情”(第二十九回),“龄官画蔷痴及局外”(第三十回),“痴丫头误拾绣春囊”(第七十三回),“痴公子杜撰芙蓉诔”(第七十八回),“林黛玉焚稿断痴情”(第九十七回),“痴公子余痛触前情”(第一百四回),“释旧憾情婢感痴郎”(第一百十三回),“惊迷语妻妾谏痴人”(第一百十八回)。回目中的这些“痴”字都是用在人物的“情感”上,恰如其分,恰到好处,也恰如其人。

回目之外,小说中的诗词典故和叙述文字中也不时有“痴”字出现。例如:“都云作者痴”(第一回)、“惯养娇生笑你痴”(第一回)、“登时发起痴狂来”(第三回)、“痴男怨女”(第五回)、“痴儿竟尚未悟”(第五回)、“痴迷的,枉送了性命”(第五回)、“千古情人独我痴”(第五回)……这些“痴”字也是表现人物的一种情态。

痴是一种外象。在不同人物身上表面上都是痴,但其“病”状、“病”的结果不尽相同,甚至有很大的区别。例如在大观园内洒扫庭院的粗使丫头傻大姐被称为“痴丫头”,这个“痴”是她生理上发生了障碍,造成痴傻的情状。这是一种生理上的缺欠,她即使做了可笑的事,人们也无法挑剔,也不能笑她的痴,只能给予一种同情。贾宝玉是为情为爱而痴,痴在心里,是心理上所产生的一种痴迷,虽然有时他痴到“似傻如狂”的模样儿,令人发笑,但他的言行举止留给人的是思考与深省。例如,一花一石、一草一木本是“无情者”,可在宝玉的心目中那花草树木也仿佛有了生命。第二十三回写他在沁芳闸桥边石头上坐,读他携来的《会真记》,当一阵风吹来,桃花“落的满身满书满地皆是”,他“恐怕脚步践踏了,只得兜了那花瓣,来至池边,抖在池内”,让花瓣“流出沁芳闸去”。他把花视为有生命,而生命是美丽的,所以爱花、惜花,让花儿“质本洁来还洁去”!王国维曾云:“昔人论诗词,有景语、情语之别,不知一切景语,皆情语也。”(《人间词话删稿》)这正是宝玉所见之景、所生之情,景情融为一体。又如第五十八回,他病后烦闷,要去潇湘馆找林妹妹谈心。他来到沁芳桥时看到一株杏花树花落了,结出豆子大小的小杏子,觉得“把杏花辜负了”,“仰望杏子不舍”,竟然“对杏流泪叹息”。杏树花开花落本是自然规律,但在宝玉看来花落意味着一次生命的结束。那杏树花落了就失去了美,失去了生命的光彩。此时此刻,宝玉哀杏花之凋谢,即是哀美之消失。不仅如此,四季交替,自然景象的变幻,也能勾起宝玉的痴情来。人心感于境遇,而哀乐情动,诗意顿生,达其意而成章。例如第七十九回,当听说迎春议亲和行将出阁的消息后,他天天到紫菱洲一带徘徊瞻顾。

见其轩窗寂寞,屏帐翛然,不过有几个该班上夜的老妪。再看那岸上的蓼花苇叶,池内的翠荇香菱,也都觉摇摇落落,似有追忆故人之态,迥非素常逞妍斗色之可比。既领略得如此寥落凄惨之景,是以情不自禁,乃信口吟成一歌曰:

池塘一夜秋风冷,吹散芰荷红玉影。

蓼花菱叶不胜愁,重露繁霜压纤梗。

不闻永昼敲棋声,燕泥点点污棋枰。

古人惜别怜朋友,况我今当手足情。

人惟忘情者方能做极“不情”之事。蓼花菱叶、翠荇香菱都是“无情”的植物,秋风里花草“摇摇落落”的景象也是“无情”的。然而在宝玉的心目中,“无情”的植物和自然景象都有了生命感,转而引起他对“有情”、“痴情”、“知情”的生命更加热爱和思念,以歌言情,抒发他对“手足”命运的深切关怀。情愈深,意愈烈,而味愈浓,此即脂批所说的宝玉“情不情”,即对“有情”者痴,对“无情”者也痴。

人是万物之灵,是“有情者”、“知情者”,因而宝玉之情、之痴表现得更多的是在对人,尤其是对大观园内外女儿们的关怀上。小说中宝玉对女儿们的关怀描写甚多,不胜枚举,在此只能选择几例具有典型意义的,以窥一斑。

例一,第十五回秦可卿大出丧时途经一个村庄,宝玉和秦钟遇到了一个纺绩村姑二丫头,“一时上了车,出来走不多远,只见迎头二丫头怀里抱着他小兄弟,同着几个小女孩子说笑而来”。

宝玉恨不得下车跟了他去,料是众人不依的,少不得以目相送。争奈车轻马快,一时展眼无踪。

初次相见,如此恋恋不舍——“恨不得下车跟了他去”,当然是一种“情”,而且有点发痴之情。但这不是“爱情”之情,而是宝玉在贾府之外看到了一个自由自在的快乐天地,这个自由天地是宝玉一直在寻求、向往的,因此他才产生了“恨不得下车跟了他去”的痴想。

例二,第三十回中,宝玉在隔着“篱笆洞儿”看龄官在地上一笔一画地写“蔷”字,写了一个又一个,“已经画了几千个‘蔷’”。

外面的不觉也看痴了,两个眼睛珠儿只管随着簪子动,心里却想:这女孩子一定有什么话说不出的大心事,才这么个形景。外面既是这个形景,心里不知怎么熬煎。看他的模样儿这般单薄,心里那里还搁的住熬煎。可恨我不能替你分些过来。

虽然同在一园,可恨并不相识。但宝玉却能看得痴,想得痴。直到天空落下了大雨,宝玉告诉人家避雨,怕那女孩儿被“骤雨”淋了。待到自己跑回怡红院,还记挂着那女孩儿有没有避雨处,正所谓言情愈真,写境愈真,记事亦愈真。

例三,第三十五回“白玉钏亲尝莲叶羹”,宝玉和玉钏儿因眼睛看着别处而“将碗碰翻”,“将汤泼了宝玉手上”。可是——

宝玉自己烫了手,倒不觉的,却只管问玉钏儿烫了那里了,痛不痛。玉钏儿和众人都笑了。玉钏儿道:“你自己烫了,只管问我。”宝玉听说,方觉自己烫了。

此即情不尽,语尽意不尽,兴尽而味不尽之谓也。宝玉自己被烫却问他人“疼不疼”,痴到心中只有他人,完全“无我”了!

例四,第六十六回尤二姐、尤三姐与兴儿拉家常,说到贾府内外一些人的品格长短。当说到贾宝玉时,尤三姐道:

姐姐记得穿孝时咱们同在一处,那日正是和尚们进来绕棺,咱们都在那里站着,他只站在头里挡着人。人说他不知礼,又没眼色。过后他悄悄的告诉咱们说:‘姐姐不知道,我并不是没眼色,想和尚们脏,恐怕气味熏了姐姐们。’接着他吃茶,姐姐又要茶,那个老婆子就拿了他的碗去倒。他赶忙说:“我吃脏了的,另洗了再拿来。”

这又是一痴,痴到让人误认为“他不知礼,又没眼色”的程度。然而,在宝玉的心目中,女儿们比“礼”更重要。他不是“没眼色”,恰恰是他把“眼色”放在了人(特别是“女儿”)身上,他重视的是人,尤其是女孩儿,因“这女儿两个字,极尊贵、极清净的,比那阿弥陀佛、元始天尊的这两个宝号还更尊贵无对的呢!”

贾宝玉之痴,在他与林妹妹相识、相处到相爱的全过程中表现得最充分,也最感天动地,令人刻骨铭心。从相见时的“砸玉”到“挨打”后遣晴雯“送帕”;从“意绵绵静日玉生香”、“埋香冢飞燕泣残红”到“病神瑛泪洒相思地”,最终“悬崖撒手”,已达到了“情极之毒”。贾宝玉对爱情的痴,亘古无一人能够做到。他是古今第一大情人,也是天地间第一大痴人。

贾宝玉之痴,是一种心理美。他主张“世法平等”,重视的是“不失其赤子之心”。我们在他的痴中深切地感受到了这种精神。有人把贾宝玉的情痴解读为“色鬼”,是“混世”这完全是不解“情痴”之真谛,连尤三姐的见识都不如。第六十六回中尤三姐就曾说过:

咱们也不是见一面两面的。行事言谈吃喝,原有些女儿气,那是只在里头惯了的。若说糊涂,那些儿糊涂!……我冷眼看去,原来他在女孩子们前,不管怎样都过的去,只不大合外人的式,所以他们不知道。

尤三姐的评价公允中肯:第一,宝玉生活在一个封闭式的女儿国中,他的身边都是些清秀美丽的女孩儿,长期的耳濡目染,使他身上沾上女儿气,正是“在里头惯了的”。第二,在“言谈行事”方面,贾宝玉被视为“混世魔王”、“似傻如狂”、“于国于家无望”,就是因为他拒绝了“留意于孔孟之间,委身于经济之道”,正所谓“不大合外人的式”。在贾府,宝玉无法拥有自由意志,呼吸不到最新鲜的空气。他的情与痴是要冲破家庭的束缚,去追求一种心灵上的情趣。他的痴爱是对美的体验,对生命的享受。最终,他“悬崖撒手”证明那样的家庭、那样的时代没有爱、没有情,“痴”的结果只能回归到大自然去——大荒山青埂峰下。

曹雪芹:“开辟鸿蒙,谁为情种!”

贾宝玉:“千古情人独我痴!”

(三)寄言众儿女,何必觅闲愁

贾宝玉是古今天下第一大情痴,他的悟主要在情悟上。如果他能打破情关,那么他就能够洞彻人生。因为在贾宝玉的心目中,无“留意于孔孟之间,委身于经济之道”。他所追求的是情与爱,只要有了情与爱就感到人生有了价值、有了意义,即使化成了一股烟随风飘去,他也心甘情愿。

悟,就是洞彻人生,认识自我。它是一个过程,也是一种境界。

悟,有“顿悟”和“渐悟”之分。贾宝玉之悟是“渐悟”而不是“顿悟”。第五回贾宝玉梦游太虚境,神冥的“代言人”警幻仙姑遵荣宁二公之嘱,所“警”(即点化)的内容有三条:

第一条,先引宝玉来到“薄命司”,“以彼家上中下三等女子终身册籍,令彼熟玩”。目的希望他从“三等女子终身册籍”上的图画、册词中悟出人生命运皆前定,无法挽回,即所谓“红颜薄命”。“红颜”是女子的代名词,也是美的代表。“薄命”即告诉人们女子所遭受的苦难使她们的命运更悲惨。宝玉一一看过之后,并没有“玩”出味道来,结果是“尚未觉悟”。

第二条,复又引宝玉来至“珠帘绣幕,画栋雕檐”、“仙花馥郁,异草芬芳”的所在(即大观园之投影),“令其再历饮馔声色之幻”,“醉以灵酒(万艳同杯)、沁以仙茗(千红一窟),警以妙曲(十四支《红楼梦》曲)”,结果仍然是“痴儿竟尚未悟”!

第三条,万般无奈之下,仙姑只好用“美人计”(即哲学家说的“性启蒙”教育),将秉月貌、擅风情的兼美可卿许与宝玉,令其领略“巫山之会,云雨之欢”达到“改悟前情”的目的。痴顽的贾宝玉是天下第一大情种,享受了“巫山之会,云雨之欢”后,不但没悟,且“柔情缱绻,轻语温存,与可卿难解难分”,差一点走入了“迷津”里还不“回头”。

警幻仙姑将宝玉引入梦界,想一梦而悟,显然是用“顿悟”之法,她的“警”(点化)失败了。她只能让情痴贾宝玉“出梦”——回到“温柔乡”里去摸爬滚打——“历尽悲欢离合炎凉世态”,经受一番折磨和痛苦,渐渐地悟透人生。

贾宝玉之悟是伴随着贾家的盛衰全过程而逐渐完成的。他经历了情困——情识——情悟——情绝(“悬崖撒手”)四个阶段。贾府鼎盛时期,宝玉在情的百花丛中自由自在,天真烂漫,采撷百花,欣赏花的馥郁,品尝情与爱的甘露。但是偶尔他也遇到了由“情”而引发的各种小矛盾,令他有几分困惑,又有几分苦恼。例如,第二十一回写史湘云来到贾府,与黛玉住在一起,于是宝玉天天早起就跑到黛湘住处梳头洗脸,结果引起怡红院以袭人、麝月为首的丫鬟们的“醋意”,又是数落,又是整日不理睬。这给宝玉带来了困惑和苦闷,只好从《南华经》中去寻找解脱,终于悟出了“爱博而心劳”的道理,于是写下了续《南华经》一段文字。这段文字是宝玉开始有了“情困”的告白。接着,第二十二回写众人听《山门》曲,一曲未终又起了“风波”——那个唱《山门》的小戏子长得有点像林妹妹,心直口快的史湘云竟脱口而出,伤了林妹妹的自尊心。多情的贾宝玉担心二人“生隙恼”,展开了穿梭外交,劝了这妹妹又劝那妹妹,不想“未调和成功,反落了两处的贬谤”,闹了个灰头土脸,两头不讨好。事后越想越无趣,又向《南华经》中寻答案,终于明白了“赤条条来去无牵挂”!这两个小故事,使宝玉悟出了情既可给人带来欢乐,但同时也会给自己造成苦恼——情不都是甜蜜的。

第三十六回中,贾宝玉通过所见贾蔷与龄官之间真挚恋情的一幕,认识到“人生情缘,各有分定”。他被贾蔷与龄官的真情所震动,“痴痴的回到怡红院中”,对袭人说出自己的心底感受:

我昨晚上的话竟说错了。怪道老爷说我是“管窥蠡测”。昨夜说你们的眼泪单葬我,这就错了。我竟不能全得了。从此后,只是各人各得眼泪罢了……

所谓“人生情缘,各有分定”,就是说情(爱)是不能强求的。这句话同第一百十八回宝玉劝宝钗时所说的“尧舜不强巢许,武周不强夷齐”,都是同一个道理。情识(识分定)是贾宝玉在情的道路上的一次大转折。从此以后,他对大观园内外那些秉山川之灵秀的女孩儿虽然仍旧充满情意,“不失其赤子之心”,但他的心目中已清楚了“各有分定”的界线。他对黛玉之情走向专一,引为唯一知己,将他们之间的情升华到纯真的爱情。

贾宝玉的情悟是在第七十四回“惑奸谗抄检大观园”到第七十八回“痴公子杜撰芙蓉诔”这段时间内完成的。从第五十三回起,贾家已开始由盛到衰的过程。而抄检大观园是未来贾府被抄的一次预演,贾宝玉在这期间看到了司棋、晴雯、芳官、四儿的被逐和死亡,人世间的无情代替了有情、知情。《芙蓉女儿诔》中所哀悼的不是晴雯一个人,也不是仅仅暗射林黛玉一个人,而是普天之下所有的女子;他所憎恨、诅咒的不仅仅是贾府或贾府中的某几个人,而是那个无情的社会、那个无人性的专制制度。

林黛玉之死使贾宝玉由情悟走向了“情绝”,即由“渐悟”的积累到了质变而“顿悟”。这种悟(从渐悟到顿悟)是植根于18世纪“没有自由意志”的文化土壤之中,悟的结局也只能是“悬崖撒手”。因为贾宝玉失去了唯一的知己、唯一的希望,“一贫如洗”。他无路可走,只好也只能回到大荒山无稽崖青埂峰去——回归大自然。

人生不能没有悟,人生也必须有所悟。只有悟,才能认识自我,洞彻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