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门”在《红楼梦》结构中的作用

有人提出一个观点，《红楼梦》叙事的视角是从门切入的。

首先看门的描写，门的描写统计的结果，门的指称有三十余种。什么叫门的指称呢，就说有些什么门，大门、二门、旁门、角门、边门、山门、腰门，还有垂花门，等等。通过对全书一百二十回书的统计，有三十余种关于门的指称，就可以看到门确实很多，这是我们的园林建筑的特点。

另外就是关于门的动作的词语，有四十余种。哪些是动作词语，比如进门、出门、敲门、叩门、推门、踹门、打门，这些就是门的动词，带着动作去敲门、打门的，还有锁门、掩门、出门、叩门这些，这是动作词语，有四十余种。

还有省去“门”字进出的词语，有一百五十余种。怎么省去“门”字，比如说“进来了”，照说应该“进门来了”，“入房内”，可以说“入房门内”，就把“门”字省去了。“退出来”，“退出门来”。为什么这样说呢，这个绝对不是我编来说的，他是从房里退出来，你想一个作家写那么多门，如果每一个字都要去写，进门来了，出房门去，那很累赘，也不符合我们的表达习惯。经统计，这种进出的词语，比如说进来、出去，进出，还有“至那里”、“到那里”都是很多的，有一百五十余种，这是关于省去“门”字进出的词语。

这么多的门，若做一种量化的统计结果，一个一个去数出来，我们就可以看到《红楼梦》里这个门确实是很多的。那么门在书中起什么作用呢，我们认为这个门不仅是我们房子要有门，作为进出口，还要关门锁门。另外它还有一个作用，即在小说中担负了一种叙事的功能。

有人做一个统计，一百二十回书，其中有一百十六回书的开端和结尾都是由门和门的进出来连接的，只有哪四回没有？有一回就是第七十一回的开端，讲贾政政务很忙，身体不好，开端就没有门字，也没有门的进出，这一回没有。还有第七十八回的结尾和第七十九回的开端，写宝玉在花园悼念晴雯作芙蓉诔，那悼念晴雯作芙蓉诔，他就用不着走来走去，也就没有门字。另外第七十九回的结尾和第八十回的开端是夏金桂和香菱谈话，香菱就讲了一大篇对花的感悟，她觉得花怎么怎么香，夏金桂很不服气。我们知道夏金桂是很厉害的一个女人，这个结尾和开端没有写到门和门的进出。

把这四回排除，一百十六回的开端结尾都有门的描写，这就要引起我们的思考，为什么这么多门？我得出一个结论，《红楼梦》的叙事由一座门连接起来，在不停地由《红楼梦》里的园林的门把它串联起来了，因此门成了叙事切入的一个角度，所有的故事都是从门开始的，或者是某个人进门，某个人出门，从门开始，由门来连接。所以说，可以这样看，《红楼梦》是由红楼门把它串起来，形成整个的这么一个架构，这是关于门的纵向建构。

而且在纵向建构中，我们可以看到，主要的人物，他们的故事都是和门连起来的。比如林黛玉，她到宝玉那里去，被关在门外，后来听说宝玉要和宝钗结婚的消息，她也是悠悠晃晃地回到自己的潇湘馆，还没走到门口就吐血了，都是跟门联系在一起。

另外像宝玉，他的故事也是与门连在一起的。比如说他游太虚幻境，还有他到黛玉房里去，听到她正在吟诵《西厢记》，他去赶考，考试的时候在龙门口一转就不见影了，都是跟门连在一起的，这是它的一个纵向建构，人物的故事都是和门连在一起。

甚至连一个很次要的人物，比如说刘姥姥。刘姥姥的故事每一次都是从门开始的，当然她都是从后门来，因为她是乡下人，门是有等级制的，在《红楼梦》里等级是很森严的。《红楼梦》里，贾府的大门一般是不开的，都是走旁门，走边门，走后门。大门什么时候开，元妃省亲的时候开了，开大门。还有呢，宝钗结婚的时候，就是宝玉娶宝钗的时候，要把宝钗迎进来，是从大门进来的。所以说门的等级是很森严的。刘姥姥每一次从后门来，从后门出，四进贾府，都是走的后门，最后一次把巧姐带走，也是从后门悄悄带走。这时候我们就可以看到门确实有很大的作用，担负了一种叙事功能，而且成了一个形象，在小说中，这是门的纵向建构。

门还有横向建构。从横向建构来看，刚才说纵向建构讲的是从故事情节发展的线索来看，一百十六回书中都有门的连接，所以可以说整个一部小说是由门来连接。横向建构怎么来看呢？

里边的门有俗界的门和宗教的门，这个俗界的门当然指红尘，门就成了连接红尘和出世的中介。怎么还有宗教的门呢，妙玉自称槛外人，宝玉就是槛内人，这个槛内人和槛外人，实际上就是门槛的槛，也就是一个在红尘，一个在宗教里，那么也就看到这个建筑的门，它就向引申的佛门转换，出家。而且这个俗界的门和宗教的门，一般红尘中的人，是不能够进入出世的大门，要经过转换。只有两个人物可以来来去去，天上地下可以自由地出入入世和出世的两扇大门。是哪两个人，一僧一道，就是那个癞和尚和瘸道士。把宝玉带到红尘也是他俩把这块石头带到红尘来的，后来还要把它收回去，就是入世和出世。

包括第一百十六回，癞和尚到贾府来给宝玉看病，实际上就是要告之他了，你这个时候应该醒悟了。就是说在他出家以前，也是和尚来了。所以说一僧一道，能够自由地通到俗界的门和宗教的门，这是进行一种转换。

另外呢，还有两个门，就是地上的门和天上的门。地上的门指的是大观园，天上的门指的是太虚幻境。实际上地上的大观园是天上的太虚幻境在人间的一个缩影，而天上的太虚幻境是地上大观园的一个表现。所以说宝玉在第十七回游览大观园的时候说了一句话，他感到似曾在哪里见过。他在哪里见过，他在第五回梦游太虚幻境的时候见过。

而第十六回修建大观园的时候，脂砚斋是怎么批的呢？“园基乃一部之主”，这是一个园林的基础，它是书的一个总纲，这也就看到了，地上的大观园和天上的太虚幻境成了一个对应。当然也可以说大观园实际上就是所谓的世外桃源，但是这个世外桃源并不清静，一群姐姐妹妹，一群女儿在里面遭遇她们很悲惨的命运，人间的悲剧在世外桃源里发生，并不清静。所以说这个仅仅是一个世外桃源，而没有也不可以说有仙山琼阁。那么天上的大观园对地上的大观园，就是天上的太虚幻境对地上的大观园，它还具有一种颠覆作用，在引导地上贾府故事的发生，具有颠覆作用，这是地上的门和天上的门。

而且门成了连接上下两界的中介，宝玉进入太虚幻境是恍恍惚惚就随警幻仙子进到门去了。每一次进入梦境的时候就用“恍恍惚惚”来引入梦中。《西厢记》、《牡丹亭》里要做梦，就说“梦科”、“梦介”，表示在做梦。但是《红楼梦》里做了二十六个梦，这些梦没有一句提示你，他进入了梦乡。他就恍恍惚惚看到谁来了。比如说小红，恍惚之间看到了她所喜欢的人（贾芸）走过来了。作者总是用恍惚，恍惚入梦，而恍惚以后呢，就是做梦了。所以看这部书的时候，要注意，不然你一头雾水，哪里是梦，哪里是真，似真似幻，很难辨别。所以说做了二十六个梦，有十七个梦都是恍惚入梦，这是地上的门和天上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