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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寻径:解不尽读不完的红楼梦
1.4.7 七、丢人经历初探

七、丢人经历初探

根据上面的分析,所谓“旧时真本”的续补部分,如果确系有志续书的兰芳所作,那么,现在所知其续书中的某些人物结局的线索,便足可成为我们探寻这些人物的生活原型情况的间接材料。例如,原为“侯府千金”的史湘云,在这种续书中沦为乞丐,又与宝玉结为夫妇,也就很可能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兰芳与雪芹结合之前的现实概貌。

但是必须指出,即便是像《红楼梦》这样以作者自身经历为素材写成的小说,也决不会与生活真实完全等同。深知作者“假语村言”之义的兰芳,她在续书时也自然不会忽视这一点。因而我认为,所谓“史湘云沦为乞丐”的描写,只可能是在文学作品中打了许多折扣的某种生活真实的变形,而不会是对兰芳“丢人”经历的照搬。况且,曹雪芹及其亲友之所以讳提兰芳,显然是因为她的经历不可告人。如果兰芳竟肯将自己不可告人的经历直接搬进小说,又何须在现实生活中搞得那么神秘呢?可是话又说回来,这种续书既然写出湘云在“沦为乞丐”之后才与宝玉结合,便至少可以间接地印证:雪芹的续妻确有某种不幸的经历存在;她本人隐姓埋名,以及亲友不忍提及,或许都与这种不幸经历有关。有趣的是,当我们明白了这一点之后,反倒可以发现,有的亲友实际上多次在诗篇中提到过她,只不过提得较为隐晦,不像“新妇飘零”之句那样容易引起人们的注意罢了。

吴恩裕先生在1954年发表于《新观察》的一篇文章中就曾分析说:敦诚诗中的“新妇”,很可能就是敦敏1760年深秋《过明君养石轩遇雪芹》诗“秦淮旧梦人犹在,燕市悲歌酒易醺”所说的《红楼梦》中“犹在”的人,也很可能是敦敏1761年仲秋《赠芹圃》诗“燕市哭歌悲遇合,秦淮风月忆繁华,新愁旧恨知多少,一醉酕醄白眼斜”所指在燕市(北京)“遇合”的人。这分析极有眼光,真可谓体察入微!吴先生在同一篇文章中还说:

更重要的却是,又有两句常被考据家引用而未细加推敲的诗,就是敦诚在1757年由喜峰口《寄怀曹雪芹(霑)》诗中的:“扬州旧梦久已觉,且著临邛犊鼻裈。”引用这两句的典故可能有,也必须有两个重要涵义:一个是指当曹雪芹已醒了扬州梦之后,他的贫困有如当年司马相如在四川临邛时一样,穷到穿犊鼻裈的地步;另一个是指曹雪芹也有一个像卓文君那样新寡的女子和他共同生活。

吴先生的探索,已经触及了掩蔽事情真相的窗纸,可惜终于没有把它挑破。敦诚含蓄地引用司马相如的典故,如果真要表明雪芹身边有一个“像卓文君那样的女子”,那么,卓文君的本质特征,就远不是“新寡”所能概括,而应该是私奔——或者说二者兼有,重点在后者。

我们联系曹雪芹续妻的前述种种形迹来分析,如果仅仅是寡妇再嫁,在封建社会里虽不光彩,但对于曹雪芹这样思想性格的人来说绝不会介意,更不会在亲友中弄得那么神秘。反之,如果是一个罪囚之女,从某种尴尬处境中潜逃私奔,却可能因牵涉许多难以想象的社会政治关系,而表现出前述的种种情形来。

“罪囚之女”——“尴尬处境”——“潜逃私奔”,真有这样的可能性存在吗?有。这正好可以从史湘云身上找出线索。

书中的史湘云是宝玉的表妹,贾母的内侄孙女,其叔伯中还有名叫史鼎的人(即书中所谓“忠靖侯史鼎”)。这与现实生活中苏州织造李煦孙女辈的情形完全相合。不仅李煦之妹确是曹寅之妻,雪芹的祖母;而且李煦也确实有子名鼎(这在故宫档案中是有案可查的)。李、史同音,史湘云的原型是李煦的孙女,难道还有疑问吗?

雍正二年(1724,即李煦因“亏空”获罪抄家的第二年)十月十六日,总管内务府大臣的奏折中记载着这样一件事:

淮总督查弼纳来文称:李煦家属及其家仆钱仲璇等男女并男童幼女共二百余名口,在苏州变卖,迄今将近一年,南省人民均知为旗人,无人敢买。现将应留审讯之人暂留候审外,其余记档送往总管内务府衙门……

因这道奏折所反映的只是雍正二年的事态,所以在将李煦家口解送回京后,在处置其“家属”的问题上,又有某种转机:

其中有李煦之妇孺十口除交李煦外……均交崇文门监督五十一(按:系满族人名)等变价。

这一次,不知是哪一门亲友从中出力,李煦的“妇嬬十口”总算逃脱了被官府作价“变卖”的危险。

然而,到了雍正五年,年逾七旬的李煦,又因过去曾买送婢女给雍正死敌阿其那的老案发作,被刑部定为“奸党”,呈报“秋后斩决”,后虽“着宽免处斩”,仍被流放到黑龙江打牲乌拉充当苦役致死。此后不多年,其重要姻戚曹img23(即雪芹之父)之家又再次遭变。经过这一连串的祸变,李煦的家属将会落到何等悲惨的结局,虽无明文记载,却也是可想而知的了。

由此可见,李煦家的悲惨遭遇及其家属的不难想象的结局,与兰芳的神秘举止和敦诚诗中的奇怪用典,实在是惊人的吻合。将这几个方面相互印证,似可大致推断出:兰芳在和雪芹结合之前的遭遇,很有可能是被官府变卖而沦为某种“下贱人物”,然后又在某一见义勇为的曹家故交的帮助下潜逃出来,与雪芹“遇合”于燕市。

一个出身于八旗贵族官僚之家的“千金之质”,被卖作“下贱人物”,已经是相当丢人的事情,如果再加上潜逃私奔这样不可告人的经历,那就不仅是丢人,还有可能引起讼事,祸延亲友。李煦的孙女——一个“罪囚”的后人,如果落到如此地步,除了隐姓埋名销声匿迹之外,难道还有别的选择吗!

这种种迹象,均可成为“史湘云说”的有力佐证。于是可以进一步推断:曹雪芹续妻的全名,或许应该叫——李兰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