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等－博爱
献给阿列克西
人物
雅克
安德烈
（在一个露天阳台上。安德烈正坐着读些什么，雅克走过来坐在他旁边。他看了看天）
雅 克：说不定天气要变阴。
安德烈：还不确定。
雅 克：我不打扰你吧？
安德烈：从不。
雅 克：一切都好？
安德烈：都好。
（顷刻）
雅 克：我要告诉你一个消息。
安德烈：好的？
雅 克：我觉得是。
安德烈：那还差不多。
（顷刻）
雅 克：我变得比你更聪明了。
安德烈：是吗？
雅 克：是的。
（顷刻）
安德烈：什么时候的事儿？
雅 克：有一个多小时了，大概一个半小时吧……
安德烈：还挺新鲜。
雅 克：你是第一个知道这件事的。
安德烈：真让我感动。
雅 克：这很自然，你是我兄弟。
安德烈：的确。
雅 克：还是哥哥！
（顷刻）
安德烈：很多吗？
雅 克：什么？
安德烈：你变得比我聪明了很多了吗？
雅 克：我感觉是。
安德烈：多多益善。
雅 克：你知道很久以前我就有这个愿望了。
安德烈：看不出来啊。
雅 克：从五岁就开始了。
安德烈：呵，这可是个长期合同。
雅 克：还是个小毛孩时我就想：安德烈他真有趣，他能让所有的人吃惊，人们只听他的……不过有一天这个人将是我……我将会比他做得更好……总之尽快和他一样然后很快超过他。
安德烈：一步步来，怎么着。
雅 克：完全正确。
安德烈：那么……三十四年来你一直想变得比我聪明？
雅 克：是的。
安德烈：工程浩大。
雅 克：可是我拖延着……甚至磨蹭了好久……
安德烈：你应该感到害怕吧？
雅 克：十分……我一直无从下手……然而我都快想疯了，尤其是星期天在奶奶家吃过晚饭后所有的人都叫我小傻瓜时……你还记得吗？
安德烈：记得很清楚，在学校里人们也是这样叫你，不是吗？
雅 克：是啊，还有基督教理课上也是……就是因为这个……我仍旧勇敢地投入了这项神圣的活儿……
安德烈：瞧你说的！
雅 克：接着，有六个月了吧？我决定迈出这一大步。
安德烈：就这样一下子？
雅 克：不，我花了一晚上时间看你在电视上谈论你的新书。
安德烈：是吗？
雅 克：是啊，当我听你讲述皮埃尔叔叔的气恼，捕青蛙，小丽赛特抓伤自己的膝盖，还有奶奶被淹死……我心想：我也可以和他讲得差不多呀，我对这些都熟记在心，顺便说一句，甚至我还记得肉铺老板出车祸而你却忘说了！！
安德烈：那个胖保罗，没错。
雅 克：为什么呢？因为你的童年也是我的童年，就差两年……其实我想说比我多两年……就两年……
安德烈：你想说我比你早生两年？
雅 克：对！完全正确！于是当我听记者不停地说：“我们被那种精确所吸引”或是“这震动人心的记忆！”或是“细腻的描绘”……我就想：真是，雅克！真是的！聪明不是喝干大海的事！去吧，干起来！……然后我就干了！
安德烈：你想说……你写作了？
雅 克：正是。我就从肉铺老板的车祸写起……然后我的老板读了……你认识我的老板吗？
安德烈：我想不认识。
雅 克：一个很细腻、很敏感的家伙！……他从很小就开始锻炼他的腹肌，现在他有三间体操馆。
安德烈：果然。
雅 克：另外，他很仰慕你……当我告诉他我是你的弟弟时，他就雇用我管滑石粉。
安德烈：是吗？
雅 克：是啊，他对我说：“大作家安德烈·拉莫特的弟弟可不能待着没活儿干！”……真是对你极大的赞赏！
安德烈：过奖了。
雅 克：就这样，因为我看出他十分喜欢你的书，并且在某种程度上也是多亏了你，我去给他的体操器械抹滑石粉……我心想，我要把我写的肉铺老板的车祸给他读。
安德烈：好主意……他喜欢吗？
雅 克：他太棒了。他对我说：雅克，你应该从头开始。
安德烈：从头开始？
雅 克：学习，在写作之前先学会读书。
安德烈：这家伙好像不错。
雅 克：我告诉过你，他很细腻、很敏感！……当然，我听了他的并且读书了，注意，我读了一切。
安德烈：很好。
雅 克：一切。修辞学、逻辑学、矛盾论、讽刺、推理、抽象思维，所有一切。我没有随便放过任何东西，甚至那些对聪明并不是必不可少的东西我也用功学了，比如说情感。
安德烈：你做得很好。
雅 克：是啊！因为你是行家！我不断对自己说，如果我能超过他的三倍那该会是多愚蠢呵。谁知道呢，辩证地来看，把他一下子引到爱或恨上来，我好玩吧！
安德烈：当然了。
雅 克：再说，我很喜欢情感。
安德烈：确实，情感是很有意思的。
雅 克：另外，它比聪明要少学很多东西……
安德烈：这我倒没太注意。
雅 克：哎，就只有十来种，再没有多的了：同情、羡慕、嫉妒……嘿，嫉妒这东西可不得了！它可强硬了。
安德烈：对，它很强烈。
雅 克：就有两本这么厚的书，注意，不是羡慕，只是嫉妒！
雅 克：我毫不惊讶。
安德烈：我可以把这两本都背下来。
安德烈：棒极了！
雅 克：是的，我向你保证我很满意。
安德烈：我也是。
雅 克：我就是这么想的，这回我哥哥会为我感到骄傲。
安德烈：你可以这么说。
雅 克：好。现在我要去向父母宣布这件事。
安德烈：他们会很惊讶的。
雅 克：很可能会……
安德烈：他们还可能感到难受……
雅 克：难受？！
安德烈：我怕会这样。
雅 克：可是……为什么呢？
安德烈：雅克……现在既然你比我聪明了，我觉得我可以随意告诉你了，爸爸妈妈……
雅 克：说吧。
安德烈：……他们一直更喜欢我。
雅 克：这很正常！很显然，他们总不会偏爱小傻瓜！！
安德烈：正是如此，我担心当他们得知他们最喜欢的儿子还比不上小傻瓜聪明时会伤心的。
（顷刻）
雅 克：说得没错。
安德烈：你很了解情感……
雅 克：没错，我正在脑子里给它们排队……我在怜悯和同情之间犹豫不决。
安德烈：或者仁慈，不过我不是专家。
雅 克：仁慈是一种美德，不是情感。
安德烈：不好意思……我告诉过你我不是专家。
雅 克：不过仁慈在这具体情况下还挺适合……我想我就自己保留着不告诉他们了……
安德烈：随你便。
雅 克：也就是说，聪明对我是新鲜而美好的，那么我当然想把它展示出来，带着它走在众人面前，让马达轰鸣。
安德烈：这是人之常情。
（顷刻）
雅 克：告诉米莉安怎样？
安德烈：你的前妻？
雅 克：对，我可以去告诉米莉安，如果这消息能让一个人感到高兴的话，这个人就是她了！
安德烈：你认为？
雅 克：当然。让她最终知道并不是像她对法官说的那样和一个十足的傻瓜生活了十年，我想这对她绝对是一种宽慰……也就是说，她和我结婚并不是这样一个大错。
安德烈：这也同样说明她错了……
雅 克：为什么这样说？
安德烈：她离开了你……
（顷刻）
雅 克：这没错。
安德烈：你知道，我很了解米莉安。
雅 克：我知道。
安德烈：我也很爱她。
雅 克：当然，不然你不会娶她。
安德烈：这就是为什么我冒昧地预见了她的反应。
雅 克：有道理。
安德烈：我觉得。
雅 克：逻辑学可是我喜欢学的……我很快就着迷了，我如饥似渴地学过……
安德烈：看得出来。
雅 克：我什么都不会对米莉安说，一个字都不说……我甚至要避免碰到她以免她感觉到这件事……女人们的感受是如此迅速！
安德烈：这样对她更好。
雅 克：感谢逻辑学！为米莉安谢谢你，还要替我的老板谢谢你！
安德烈：你的老板？
雅 克：哦，不好意思！我说得太快了……你瞧瞧，我还没掌握好呢（他用食指敲敲脑门），我大半会忘了放慢发动机！……唉，不可避免地，我总要忘掉一两点。对不起。
安德烈：没关系。
雅 克：你明白了吗？
安德烈：说吧。
雅 克：相反，我也觉得我有理由要去……怎么样？在火箭里坐好了？
安德烈：我感觉是。
雅 克：很好……我觉得我把这个消息告诉我的老板也是合乎逻辑的。（他笑了）噢，该死的震惊！我在这儿就可以看到他的腹肌！小兄弟，这个给体操器械拍滑石粉的家伙马上就要在大脑上比你更强壮了，安德烈·拉莫特，他的伟人！吓得他一屁股坐在地上，拉兹瓦多先生！一屁股坐在地上！
安德烈：他会炒你的鱿鱼。
雅 克：什么？
安德烈：这一点我毫不怀疑，雅克。
雅 克：你是说他会把我撵走？！！
安德烈：他别无选择。你怎么能希望一个被你自己称作敏感、巧妙的男人……
雅 克：特别是细腻，很细腻。
安德烈：……怎么能让像你这样一个大脑的人，混杂在那些吊在双杠间的傻瓜们中，给器械抹滑石粉呢？他会受不了的。
雅 克：他妈的……
安德烈：毕竟他还有一点责任心。
雅 克：我的老板？
安德烈：如果不是他让你去读书，你就不会这样！
雅 克：没错，该死的，没错！
安德烈：我甚至还怕他对我有负罪感。
雅 克：啊，这，我在冒险付出很高的代价。
安德烈：马上失业。
（顷刻）
雅 克：好吧……别声张，把嘴封严实了。
安德烈：我想这才是明智的。
雅 克：（很快地，背诵起来）智慧：远离鲁莽和过激的行为。谨慎，在其行动中克制，有辨别力。正如先哲们所理解的知识与科学：“智慧是一种善，无知是一种恶。”柏拉图。“怀疑是智慧的开始。”亚里士多德。“真正的勇气是智慧。”俄里比德。“最智慧的人从没想到自己是。”布瓦洛。“这个世界慢慢地朝着智慧迈进。”伏尔泰。
（他缓了口气）
安德烈：太震撼了！
雅 克：把这一切都隐藏起来很可惜，不是吗？
安德烈：将它保存在内心也很美好。
雅 克：是的……可是我所希望的是，它能被看到，像你一样，有人听，当我到来时人们会很高兴，他们向我提问题，被电视台的人请去，家人给我打电话……当然不用每天都这样，不过至少有一点点……我希望有朋友、熟人、哲学家盼望着看到我……看到我是你弟弟……总之，成为你的弟弟……总之，我想说平等地……甚至……高于平等……
安德烈：你知道，雅克，一旦你达到那样的程度，我问自己是否还有必要让你发话。
雅 克：真的吗？
安德烈：你已经远远地走到前面了……那么高。
雅 克：我一直不知道……就像那发动机，我还完全没有控制好……
安德烈：我告诉你。
雅 克：我是不是应该闭口不言，你觉得呢？
安德烈：这样会更厉害……更少见。
雅 克：没错。
安德烈：我觉得。
（顷刻）
雅 克：好……我要走了。
安德烈：再次恭喜你，雅克。
雅 克：嗯，我想……我对你说这些你不觉得痛苦吧？
安德烈：你开玩笑！
雅 克：因为也许和你在一起我也应该保持沉默……你确定，知道我比你聪明不会让你不安？
安德烈：一点儿也不。
雅 克：还是从我嘴里知道的……
安德烈：我宁可从你嘴里知道也不愿从任何他人那里知道！
雅 克：毕竟你是我兄弟。
安德烈：还是哥哥！
（顷刻）
雅 克：没错。（顷刻）一切都好吗？
安德烈：都好。
雅 克：我没打扰你吧？
安德烈：你从不会打扰我！
（雅克看了看天）
雅 克：的确，谁说天气要变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