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 ◇神奇的混合物

◇神奇的混合物

既然酒吧得到了牧师的祝福,鸡尾酒也成了特权阶级正餐前的开胃品,一个人就大可以放心地谈论酒吧。禁酒主义者如果不想听,他们大可以不听;总会有餐馆里摆着自动贩卖机,只要你把一角硬币扔进冷冰冰的清汤口,就会出来一杯干马提尼酒。

在基尼利咖啡馆里,康·兰特瑞在吧台光线较暗的一边工作着。而你和我则在另一边像呆头鹅一样单脚站立着,心甘情愿地破产,清算我们每周的薪水。康在对面跳来跳去,他整洁温和,头脑清醒,有礼貌,穿着白上衣,守时可靠,年轻并且有责任感,此外还拿了我们的钱。

这家酒吧间(不管是受到祝福或是诅咒也好)就开在那些小“广场”其中的一个上,说是“广场”,实际上不过是个平行四边形,根本不是什么街道,那儿有洗衣店,穷困的纽约家庭以及和这两者毫不相关的波西米亚人。

基尼利和他的家人就住在咖啡馆的楼上。他的女儿凯瑟琳有一双乌黑的爱尔兰人的眼睛——不过干吗要跟你们说这些?有了杰拉尔丁或是伊莱扎·安,你们不就心满意足了嘛。那是因为她是康的梦想;每当她在后面的楼梯脚边柔声地要着吃饭时喝的啤酒罐,他的心就像混合器里的乳酒一样七上八下。和谐有序才是浪漫的准则;如果你为了要杯威士忌,掏空了钱袋,把最后一个先令也扔在吧台上,男招待将会把它收下,然后和老板的女儿结婚,从此皆大欢喜。

不过康可不会这样。因为只要在女人面前,他就会舌头打结,面红耳赤。他会用眼睛镇住喝了红葡萄潘趣酒就饶舌的大嗓门年轻人,会用柠檬榨汁器教训那些吵闹的家伙,会把那些惹是生非的家伙扔进排水沟里,他白色的上等细麻布领带上连一个褶皱都不会留下,但只要他一站到女人面前,他就会开不了口,语无伦次,结结巴巴,就像是被埋在了害羞和苦恼的大雪崩下面。那么他在凯瑟琳面前又是怎么样呢?战战兢兢,找不出话可说,像是块不懂花言巧语的石头,在他的女神面前只会含糊不清地念叨天气状况,简直就是天底下最愚蠢的情人。

基尼利的店里来了两个晒得黑黢黢的男人,赖利和麦奎尔克。他们和基尼利协商了一会儿;然后租下了一间后房,把屋子里堆满了瓶子、虹吸管、水壶和药剂师的量杯。这间屋子里塞满了一个酒吧间里所有必备的物品和液体,但他们却并没有配制饮料。这两个人整天待在里面汗流浃背,用屋子里储藏的液体制成不知名的混合物和煎剂,然后再把它们倒来倒去,东搅西搅。赖利接受过这方面的教育,他在一大堆纸上计算着,把加仑换算成盎司,把夸脱换算成液量打兰。麦奎尔克,那个红眼睛、坏脾气的男人,则一边把每次配置得不成功的混合物一股脑儿泼进废水管里,一边用沙哑低沉的嗓子低声咒骂着。他们卖力地忙碌着,不知疲倦,一心想弄出某种神秘的溶液,就像两个炼金术士拼命想从化学元素里分解出金子一样。

一天晚上,康值完夜班,悠闲地踱进了这间后房。这两个不可思议的酒吧男招待勾起了他的职业好奇心,没人在他们的酒吧里喝酒,他们每天就知道耗费基尼利贮藏的液体进行他们毫无成果的实验。

凯瑟琳从后面的楼梯上走了下来,脸上的笑容就像格温巴拉湾的日出一样迷人。

“晚上好,兰特瑞先生,”她说,“说说看,今天又有什么新闻?”

“看上去要下——下雨了。”害羞的人朝身后的墙退去,结结巴巴地说。

“那太好了,”凯瑟琳说,“我还正想着要是有一点水那该多好。”后房里,赖利和麦奎尔克辛苦地研制着奇怪的混合物,活像两个长了胡子的女巫。他们从五十个瓶子里取出液体,根据赖利的计算小心地测量,然后再把它们通通倒进一个巨大的玻璃容器里搅拌。紧接着,麦奎尔克就会拿去泼掉,沮丧地骂骂咧咧,然后他们又重新开始。

“坐吧,”赖利对康说,“我要告诉你。”

“去年夏天,我和蒂姆断定,在尼加拉瓜开家美国酒吧准能赚钱。那儿有个海滨城市,除了奎宁外就没什么可吃的,除了朗姆酒外也没什么可喝的。本地人和外国人躺下去的时候直打寒战,起来的时候却浑身发热;对在热带这样棘手的问题来说,上好的混合饮料就是天然的疗法。”

“因此,我们在纽约储藏了大量的酒类、酒吧间用的设备和玻璃器皿,然后坐一艘英国船前往那个叫圣帕尔马的城市。一路上,我和蒂姆看到过飞鱼,还和船长以及乘务员玩七点的纸牌游戏,已经开始觉得自己就是南半球热带地区的高杯酒之王了。”

“在我们离那个国家还有五个钟头的行程时,我们正准备介绍多喝酒,少找钱,船长却把我们叫到右舷的罗盘箱边上,说他想起了一些事情。”

“忘了告诉你了,伙计,”他说,“尼加拉瓜要征收百分之四十八的进口税。从上个月开起还对所有的瓶装物品征收从价税。总统错把一瓶辛辛那提生发剂当成了塔巴斯科辣沙司,为此他要报复。桶装物品可以免税。”

“你怎么不早说。”我们说。于是我们从船长手里买了两个四十二加仑的大桶,打开所有的酒瓶,把里面的东西通通倒进桶里。百分之四十八的税会把我们给毁了;因此我们冒险兑了一千二百美元的鸡尾酒,而没有把瓶子里的酒给倒掉。

“唔,等我们上了岸,我们在其中的一个桶上开了个口。混合物看上去简直让人心碎。那颜色就像是一盘鲍威利区的豌豆汤,那味道就像是你赌输了后犯心脏病时你的婶婶要你喝的咖啡代用品。我们给了一个黑人四指宽的量让他尝尝,结果他在一棵椰子树下四脚朝天地躺了三天,拒绝在推荐书上签名。”

“可另一只桶呢!嘿,小子,你试过戴着一顶黄色缎带饰边的草帽,同一个漂亮姑娘一起乘气球往上飞,口袋里还揣着八百万美元吗?喝上那桶里的三十滴液体,你就会有这样的感觉。只要两指宽的量就能让你把脸埋在手里,失声痛哭,因为在你周围,没有什么比打败小吉姆·杰弗里斯更有意义的事了。是的,先生,第二桶里的混合物是经过提炼的灵丹妙药,它象征着成功、金钱和上流社会的生活。它有金子一样的颜色,像玻璃一样透明,就算天黑后,它也会闪闪发亮,仿佛阳光还留在里面。哪怕再过上个一千年,你也能在酒吧里喝上一杯那样的酒。”

“嗯,就靠那种酒我们开始了我们的生意,这就够了。那个国家形形色色上流社会的人士活像一群蜜蜂一样叮上了它。要是那桶酒能源源不断地话,那个国家简直就是世界上最棒的国家了。我们早上一开门,就有一大群将军、上校、前任总统和革命者排着长队来喝酒,足有一个街区那么长。开始我们一杯卖五角银币。最后的十加仑,哪怕喝上一口也要掏五美元。真是无与伦比的好东西。它能给人做任何事的勇气和雄心;与此同时,你也不会介意你的钱是污损的,还是刚刚从艾斯信托公司里提取出来的新钞。那桶酒卖掉一半的时候,尼加拉瓜拒绝清偿国债,取消了烟草税,准备向美国和英格兰宣战。”

“我们能发现这酒中之王完全是个意外,要是还能弄出点这样的东西,那也完全是碰运气。这十个月以来,我们一直都在尝试。每次用少量的原料,我们已经把已知的酒类中所有有害的成分成桶成桶地混在一起了。用我和蒂姆浪费掉的酒,你没准都能把威士忌、白兰地、甘露酒、苦味酒、杜松子酒和葡萄酒堆满十个酒吧。这世上竟然还没有这样美妙的酒!这真是叫人伤心,也是金钱上的损失。美国准会欢迎这样的酒,并要为此掏钱。”

赖利根据他用铅笔写下来的最新配方发号施令,而麦奎尔克则一直很小心地测量着少量的各种烈酒,然后再把它们混合到一起。结果配出来的混合物却是混杂的巧克力色,简直糟糕透顶。麦奎尔克尝了尝,就骂着粗话把它倒进了废水池。

“这可真是个奇怪的故事,就算是真的,”康说,“现在我要去吃晚餐了。”

“来一杯吧,”赖利说,“除了那种神奇的混合物,我们什么酒都有。”

“我从不喝比水更烈的东西。”康说,“我刚刚在楼梯边碰到凯瑟琳小姐。她说得简直太对了。‘没有什么’她说,‘兑一点水更好了。’”

康离开后,赖利在麦奎尔克背上猛揍了一拳,险些把他打倒了。

“你听到了吗?”他叫喊着,“我们真是蠢蛋。我们在那船上有六打波利纳里斯矿泉水——是你亲自打开的——你把它们倒进哪只桶里了——哪一只,你这个废物?”

“让我想想,”麦奎尔克慢吞吞地说,“我们打开的是第二桶。我记得桶边上还贴着一张蓝色的纸。”

“我们成功了,”赖利叫起来,“我们就缺那东西了。秘诀就在水上。别的都没错。快点,伙计,去酒吧里拿两瓶波利纳里斯矿泉水来,我得再用铅笔算算配制的比例。”

一个钟头后,康沿着人行道溜达,朝基尼利咖啡馆走去。而那两位兢兢业业的雇员,就算是在娱乐时间里,由于受到某种神秘的东西的吸引,仍然在那儿忙乎个不停。

一辆警察的巡逻车停在侧门边。三个能干的警察半拉半扯地把赖利和麦奎尔克押上警车的后面。两人的眼睛和脸上尽是些伤痕和瘀青,像是发生过一场激烈的冲突。但是他们却异常兴奋地大喊大叫,冲着警察展示着他们好斗的疯狂所留下来的微弱的气力。

“在后房里打起来了,”基尼利向康解释说,“还唱歌!更糟糕的是,还打烂了所有的东西。可他们是好人。他们会赔钱的。他们是想发明出一种新鸡尾酒。我想明天一早他们就没事了。”

康踱进后房,想查看一下战场。在他穿过大厅时,凯瑟琳刚巧从楼梯上走下来。

“晚上好,兰特瑞先生,又碰面了,”她说,“天气有什么变化吗?”

“还是可能有——有雨。”康说着溜开了,光滑苍白的脸颊上羞得通红。

赖利和麦奎尔克的确进行了一场激烈而友好的战斗。到处都是打碎了的酒瓶和玻璃杯。房间里充满了酒精的气味;地板上乌七八糟,沾满了酒的污迹。

桌子上立着一个三十二盎司的量杯。杯底有两大汤匙的液体——一种鲜亮的金黄色液体,像是把阳光都囚禁在它金灿灿的深处了。

康闻了闻,尝了一口,然后喝了下去。

当他走回去又经过大厅的时候,凯瑟琳正准备上楼。

“没什么新闻吗,兰特瑞先生?”她取笑他说。

康一把把她从地板上举起来,搂着她站在那儿。

“新闻就是,”他说,“我们就要结婚了。”

“把我放下来,先生!”她愤怒地叫了起来,“否则,我就要——哦,康,你是从哪儿,哦,你这是哪儿来的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