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5 ◇布莱克·比尔的藏匿

◇布莱克·比尔的藏匿

一个红脸膛,瘦长但却结实的男人坐在洛斯皮纳斯火车站的月台上来回晃动着他的腿,他长着威灵顿式的鹰钩鼻,一双炯炯有神的小眼睛因为淡黄色的睫毛而显得温和了些。他身旁坐着一个胖子,有些忧郁,衣衫褴褛,看上去像是他的朋友。从他们的外表看起来,生活对于他们来说似乎就像一件双面穿的外衣——两面都有接缝。

“有四年多没见到你了,伙计,”衣衫褴褛的那个人说,“你跑到哪儿转悠去了?”

“德克萨斯,”红脸膛的人说,“阿拉斯加太冷了,不适合我。我发现德克萨斯挺暖和。我要告诉你热天那段时间我在那儿经历的事情。”

“一天早上,趁火车停在水箱边加水的时候,我下了车,随它开走了。那地方是一片大牧场,充满敌意的房子比纽约市的还多。在那儿,他们每隔二十英里远才修一所房子,而不是离邻居家窗户两英寸就竖起一间,这样一来,你就没法闻出他们晚饭吃的是什么。”

“根本就看不见有路,因此我步行穿过乡村。草有鞋子深,牡豆树林看上去就像一个桃园。这地方就像是一位绅士的私人庄园,似乎随时随地都会有一群猎狗冲出来咬你。不过,我一定走了有二十多英里远才看到一所牧场的房子。是所小房子,大概只有高架铁路的火车站那么大。”

“一个小个子的人坐在门前的树下卷烟卷,他穿着白衬衫,棕色的工装裤,脖子上还系着一条粉红色的围巾。”

“‘你好,’我说,‘有什么喝的没?能给一个陌生人找点儿活儿干吗?’”

“‘哦,进来吧,’他很有礼貌地说,‘请在那张凳子上坐一会儿。我没听到你的马蹄声。’”

“‘马还在别处,’我说,‘我是走来的。我不想给你添麻烦,但我想知道你这儿有没有三四加仑水。’”

“‘你看上去的确满身都是灰,’他说,‘可我们的洗浴设备——’”

“‘我只是想要点喝的,’我说,‘别管衣服上的灰。’”

“他从挂着的一个红色罐子里舀了一勺水给我,然后说:‘你是想找活儿干吗?’”

“‘短期的,’我说,‘这地方倒是安静得很,不是吗?’”

“‘没错,’他说,‘有时——我听说——好几个星期都见不着一个人影经过。我到这儿也才一个月。我是从一个打算搬到西部去的当地人手里买下的这个牧场。’”

“‘这地方对我倒挺合适,’我说,‘偏僻的地方有时对人来说挺好。我还想找个活儿干。我会照看酒吧,打理盐矿,教书,出售股票,会中量级拳击,还会弹钢琴。’”

“‘你会牧羊吗?’小个子的牧场主问道。”

“‘你是说我放过羊没有?’我说。”

“‘你会放羊吗——我是说,照看一群羊?’他说。”

“‘哦’,我说,‘现在我明白了。你是说把它们赶到一起,像牧羊狗一样对着它们叫。我会,’我说,‘我从没真的放过羊,可我经常从车窗里看到它们嚼雏菊,看上去并不吓人。’”

“‘我正缺个牧羊人,’牧场主说,‘墨西哥人总让人觉得靠不住。我只有两群羊。如果你愿意,你可以在早上把它们放出去——只有八百头。薪水是每月十二元,包伙食。你和羊群在草原的帐篷里扎营。你自己煮饭吃,木柴和水会送到你的帐篷里。这可是个轻松活儿。’”

“‘我干,’我说,‘我接受这个活儿,就算要我像画里的牧羊人那样额头上戴着花环,攥着一根曲柄杖,穿着宽松的衣服,还吹着笛子。’”

“于是第二天一早,小个子牧场主就帮我把羊群从围栏里赶出来,赶到两英里之外草原的一个小山坡上放牧。他详细地叮嘱我不要让它们离开羊群,中午的时候要把它们赶到下面的水坑里喝水。”

“‘天黑之前我会用马车把你的帐篷、露营用品和食物给你送来。’他说。”

“‘好的,’我说,‘别忘了食物。也别忘了露营用品。一定要把帐篷给带来。你是叫佐里科夫,是吗?’”

“‘我叫,’他说,‘亨利·奥格登。’”

“‘那好吧,奥格登先生,’我说,‘我叫珀西瓦尔·圣克莱尔。’”

“我在奇基托牧场上放了五天羊,满脑子里装的就全是羊毛了。那些和大自然接近的人肯定能明白我的处境。我简直比鲁滨孙·克鲁索的那只山羊还要孤独。我也明白了有一大群人陪着你比跟羊群做伴要有趣得多了。我每天晚上把它们赶进围栏里关好,然后烤玉米面包,煮羊肉和咖啡,晚餐过后就在桌布大小的帐篷里躺下来,听帐篷四周草原狼和北美夜莺的叫声。”

“到了第五天晚上,我把那很值钱但却并不志趣相投的羊群关进围栏后,走进了牧场主的屋子。”

“‘奥格登先生,’我说,‘你和我总得打打交道。羊群用来装点风景,给人提供八美元一套的棉布衣料都挺不错,可要是作为餐桌和火炉边闲聊的同伴,它们就只能和五点钟的出渣工一样让人讨厌。要是你有一副纸牌,或是一套巴棋戏的棋盘棋子,或是其他的什么游戏,就拿出来,让我们来比试比试。我得做点要动脑筋的事情,就算是要绞尽脑汁也无所谓。’”

“这位亨利·奥格登可是个不同寻常的农场主。他戴着不止一个戒指,一块大金表,领带打得很仔细。总是显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夹鼻眼睛擦得亮闪闪的。我在玛斯克齐见过一个因为杀了六个人而被判以绞刑的歹徒,长得和他像极了。可我在阿肯色州也认识一个牧师,简直就像是他的兄弟。我才不在乎他长得像谁;只要有个伴能聊聊天,管他是神圣的圣徒还是迷失的罪人——只要不是羊就行。”

“‘好吧,圣克莱尔,’他放下正在看的书说,‘我想一开始你一定会觉得很寂寞。我不否认我也觉得生活很单调。你肯定你把羊都关好了,不会跑出去吗?’”

“‘关得就像一个百万富翁谋杀案的陪审团一样密不透风,’我说,‘而且在它们需要我的看护之前我就会回去了。’”

“于是奥格登找出一副纸牌,我们玩起了卡西诺纸牌游戏。过了五天五夜的牧羊生活,这会儿简直就像是在百老汇狂欢。当我摸到了大牌,我兴奋得简直就像是在三一节那天中了一百万一样。奥格登也显得放松了一些,讲了个关于普尔曼式火车车厢里一位女士的故事,惹得我足足笑了五分钟。”

“这说明生活里的事可真是说不准。一个人要是见得太多了,就算是碰上了损失三百万美元的火灾或是乔·韦伯,或是见到了亚得里亚海,也准会不屑一顾。可要是让他放一段时间的羊,他就准会对着《今晚没有宵禁》笑断肋骨,或是跟太太们津津有味地玩纸牌游戏。”

“没过多久,奥格登拿出一瓶波旁威士忌酒,于是羊群就给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你还记得大约一个月前报纸上登的一起火车劫案吗?’他说,‘列车长的肩部中枪,大约一万五千美元的现金被抢走。据说这都是一个人干的。’”

“‘好像看到过,’我说,‘不过这样的事情经常发生,富有同情心的德克萨斯人压根儿就不会放在心上。他们逮住那个强盗了吗?’”

“‘他逃跑了,’奥格登说,‘我刚刚在今天的报纸上看到,警察已经追踪到这一带地方来了。好像说是盗贼抢走的都是埃斯皮诺萨市第二国家银行第一批发行的钞票。因此他们跟着钞票流散的线索一路追到这儿来了。’”

“奥格登又倒了一点波旁威士忌酒,然后把酒瓶推到我面前。”

“‘我想,’我又喝了一小口上等的美酒,说道,‘一个火车盗贼跑到这样的地方来暂避风头也不是个坏主意,’我说,‘牧场可是最理想的地方。谁会想到能在这样满是羊群、鸟儿欢唱、野花盛开的地方找到凶残的罪犯呢?顺便问一句,’我打量了奥格登一下,说道,‘报纸上提到这个单枪匹马的暴徒的模样了吗?提到他的面部轮廓、身高、体形、假牙或是衣服款式之类的特征了吗?’”

“‘哎,什么都没有,’奥格登说,‘他们说没有人见过他真正的样子,因为他总是戴着面具。不过他们知道这个火车劫匪名叫布莱克·比尔,因为他总是单独行动,还在快车上掉了一条手帕,上面有他的名字。’”

“‘是这样,’我说,‘我赞成布莱克·比尔躲进牧场里。我猜他们肯定抓不着他。’”

“‘抓到了他可有一千美元的赏金。’奥格登说。”

“‘我可不需要那种钱,’我盯着牧场主的眼睛说,‘你付给我的十二元就足够了。我需要休息一下,等攒够了车费就去德克斯卡那看我寡居的母亲。要是布莱克·比尔,’我意味深长地看着奥格登,接着说,‘来到这一带地方——嗯,大概在一个月以前——买下一个小牧场,还——’”

“‘住口,’奥格登从他的椅子里站了起来,露出一脸凶相说,‘你是在暗示——’”

“‘什么都不是,’我说,‘我没有暗示什么。只不过是个假设。我是说,如果布莱克·比尔来到这儿,买了一个牧场,雇我照看羊群,待我公正友好,就像你这样,他就没什么可担心的。大丈夫到哪儿都是一样,不管他是和羊群或是和火车有什么牵扯。现在你知道我的立场了。’”

“足足有九秒钟的时间,奥格登的脸黑得就像帐篷里煮的咖啡,然后他开心地笑了起来。”

“‘好的,圣克莱尔,’他说,‘如果我是布莱克·比尔,我就会放心大胆地相信你。今晚我们来玩一两局七点吧,我是说,如果你不介意和一个火车盗贼玩纸牌的话。’”

“‘我已经亲口把我的想法告诉你了,也没有任何附加条件。’”

“第一局打完后,我在洗牌的时候做出偶然想起什么来的样子,问奥格登他是哪儿的人。”

“‘哦,’他说,‘我是从密西西比河谷来的。’”

“‘那可真是个不错的地方,’我说,‘我经常路过那儿,在那儿停留一阵子。但是,难道你不觉得被单总是有点湿湿的,吃的东西也不怎么样?我从太平洋坡地来,’我说,‘去过那儿吗?’”

“‘风太大了,’奥格登说,‘不过,要是你到了中西部,只要提起我的名字,就准会有暖脚炉和美味的咖啡来招待你。’”

“‘唔,’我说,‘我这不是在打听你的私人电话号码,也不是在打听你那个担任坎伯兰长老会长老一职的姑姑的教名。这些都无关紧要。我只想让你知道你在你的牧羊人这里是绝对安全的。嘿,可别出错牌了,别紧张。’”

“‘简直唠叨个没完了,’奥格登说着又笑了起来,‘难道你没想过,要是我真是布莱克·比尔,又看出你在怀疑我,我干吗不用温切斯特连发步枪给你一枪,省得弄得自己神经紧张,如果我真的紧张的话?’”

“‘不会的,’我说,‘一个有胆量单枪匹马地抢劫火车的人绝不会干出这样的事。我四处流浪,十分清楚像他这样的人最讲朋友义气。我只不过是你的牧羊人,奥格登先生,’我说,‘不敢说算得上是你的朋友;但是碰上紧急情况,说不定我们会成为朋友。’”

“‘这会儿别提羊的事,算我求你,’奥格登说,‘还是发牌吧。’”

“大约四天以后,羊群在水坑边午休,而我趁着这个机会煮着一壶咖啡,这时,一个打扮得很奇怪的神秘人在草地上骑着马缓缓地走了过来。他的穿着介于堪萨斯城的侦探、野牛比尔和巴吞鲁日市的捕狗员之间。他的下巴和眼睛上没有打斗留下的痕迹,因此我知道他只不过是个侦探。”

“‘在放羊呢?’他问我。”

“‘唔,’我说,‘在你这样精明的人面前,我可不敢说我是在修补旧铜器,或是在给自行车扣链上的齿轮上油。’”

“‘我看你说话和长相都不像是个牧羊人。’他说。”

“‘可你说话的样子倒是和你的长相给我的感觉是一样的。’我说。”

“然后他问我是给谁干活,我就指给他看两英里之外的小山脚下的奇基托牧场,他告诉我他是个代理治安官。”

“‘有一个叫布莱克·比尔的火车盗贼可能就躲在这附近的什么地方,’侦探说,‘我们已经追踪到圣安东尼奥,也许是更远的地方。在过去的一个月里你见过或是听说过这一带有什么陌生人吗?’”

“‘没有,’我说,‘除了在弗里奥河卢密斯牧场上墨西哥人的住处听过一个人的传闻?’”

“‘你知道些什么关于他的事?’代理治安官问。”

“‘他才刚出生三天。’我说。”

“‘你给他干活的那个人是什么样子?’他问,‘这地方还是老乔治·拉米的吗?过去十年里他都在这儿经营牧场,可从没发过财。’”

“‘老头儿把牧场给卖了,去了西部,’我告诉他,‘大概一个月前另一个羊群饲养行家从他手上买下了牧场。’”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代理治安官又问道。”

“‘嗯,’我说,‘胖胖的大个子,像个荷兰人,胡子很长,戴副蓝色眼镜。我觉得他根本分不清羊和地松鼠。我猜老乔治肯定狠敲了他一笔。’”

“代理治安官从我这里挖出了不少我不愿透露的信息,又吃掉了我三分之二的午餐,便骑马离开了。”

“那天晚上,我向奥格登提起了这件事情。‘他们正像章鱼似的向布莱克·比尔伸出触须。’我说。然后我还跟他说起了代理治安官,我是怎么向治安官形容他的以及治安官又说了些什么。”

“‘哦,得了,’奥格登说,‘我们就别提布莱克·比尔的事了。我们自己的麻烦就够多的了。从橱柜里再拿一瓶波旁威士忌酒出来,让我们为他的健康干杯——除非’他咯咯地笑着说,‘你对火车劫匪有偏见。’”

“‘我要为任何讲朋友义气的人干杯,’我说,‘我相信布莱克·比尔就是这样的人。来,为布莱克·比尔干一杯,祝他好运。’”

“我们俩都一饮而尽。”

“大约两个星期后,剪羊毛的季节到了。得把羊群赶到牧场里去,许多头发脏乱的墨西哥人会用反剪剪刀剪去羊毛。因此在这些理发师到来之前的前一天下午,我急匆匆地赶着那群还没长大的羊翻过小山,穿过溪谷,沿着蜿蜒的小溪一直来到牧场。我把它们关进围栏,向它们道了声晚安。”

“我走进牧场的屋子里,发现亨利·奥格登先生躺在他的小帆布床上睡着了。我猜他准是得了嗜睡症或是经营牧场生意的人常爱得的某种怪病。他的嘴大张着,背心也豁着大口,呼吸的声音就像二手的自行车打气筒。我看着他,忍不住冒出了几句妙语:‘恺撒陛下,’我说,‘睡得这么沉,可要闭上嘴,免得猛灌风。’”

“一个熟睡的人的样子就连天使看了也肯定会掉泪。他的头脑、力气、后盾、胆量、势力和亲属又有什么用呢?他只能任由他的敌人摆布,更多的时候还会任由朋友摆布。他这副模样简直可爱极了,就像在中午十二点半靠在城市大剧院旁的出租马车的马梦见了阿拉伯半岛的草原一样。但是,你对一个熟睡的女人的看法可就不是这样了。不管她长得怎么样,你都希望她最好就一直那样睡着。”

“哦,我喝了一杯波旁威士忌酒,又替奥格登喝了一杯,打算趁着他睡着的这会儿,让自己也舒服一下。他的桌上放着几本不同题材的书,比如说日本啦,排水系统啦,体育啦之类的——还有一些烟草,这当然更对我的胃口。”

“我抽了一会儿烟,听着亨利·奥格登那像踩缝纫机似的呼吸声,偶然看了看窗外,羊栏外像是有一条路,一直通向另一条路,而更远一些的地方似乎有一条小溪。”

“我看见有五个人骑着马朝房子这边过来了。他们的鞍上都带着枪,其中的一个就是在我的帐篷外跟我说过话的那个代理治安官。”

“他们小心谨慎地骑过来,排成散开的队形,手里拿着枪。我辨认出那个专爱刨根问底的家伙就是这队执法骑兵的头儿。”

“‘晚上好,先生们,’我说,‘要下来歇会儿,把马拴起来吗?’”

“那个头儿朝我靠近了些,手里的枪一转,枪口就对准了我的整个前身。”

“‘你的手别到处乱动,’他说,‘让我们先来好好谈一谈。’”

“‘我不会乱动的,’我说,‘我既不聋又不哑,因此也不会违背你的命令,一定问什么答什么。’”

“‘我们在搜查布莱克·比尔,’他说,‘就是那个在五月里劫持了凯蒂号列车,抢走了一万五千美元的家伙。我们正在搜查牧场里的每一个人。你叫什么名字,在牧场上是干什么的?’”

“‘队长,’我说,‘珀西瓦尔·圣克莱尔是我的职业,我的名字叫牧羊人。我今晚把牛群——不,是羊群——关在这儿的围栏里了。剪羊毛的人明天要来给它们理发——我想,用的是反剪剪刀。’”

“‘牧场主人在哪儿?’那群人的队长问我。”

“‘等一下,队长,’我说,‘你们先前是不是提过,要是抓住了这个强盗就会有一笔赏金?’”

“‘赏金是一千美元,’队长说,‘不过要等到抓住他并且定了罪。对告密者好像没有什么特别的规定。’”

“‘看起来这一两天之内会有雨。’我望着蔚蓝色的天空,懒洋洋地说。”

“‘要是你知道布莱克·比尔藏身的地方、他的打算或是别的什么秘密而不报告的话,’他语气严厉地说,‘法律可就跟你没完。’”

“‘我听到一个修理牧场篱笆的工人说,’我用断断续续的声音说,‘有一个墨西哥人在纽埃西斯河边皮金的商店里告诉一个叫杰克的牧童,他听说两个星期前,一个养羊人的堂兄在马塔莫罗斯见过布莱克·比尔。’”

“‘让我来告诉你我打算怎么干,你这个嘴紧的家伙,’队长打量了我一会儿说,‘要是你能帮我们把布莱克·比尔给挖出来,我就从自己的——从我们的——口袋里掏一百美元给你。这已经够慷慨了,’他说,‘你本来根本没资格得到什么。你觉得怎么样?’”

“‘现在就给现钱吗?’我问。”

“队长和他的帮手们商量了一会儿,他们都掏空了口袋凑数。结果总共有一百零二元三角现金,外加价值三十一元的口嚼烟草。”

“‘过来点,队长,’我说,‘听着。’他照我的话做了。”

“‘我在这世上穷困潦倒,地位卑微,’我说,‘我现在靠着把一大群总喜欢到处晃悠的畜生赶到一起,每月可以挣上十二元。’我说,‘尽管现在的情况要比在南达科他州时要好一些,可对于一个在此之前只认识羊排的人来说,这简直让人觉得郁闷。因为理想的破灭,朗姆酒,再加上他们从斯克兰顿一直到辛辛那提沿线生产一种鸡尾酒——还有干杜松子酒,法国苦艾酒,酸橙汁和橘子苦味酒,我在世上已经沦落到这个地步。要是你也走上这条路,可别再让人来审问你。还有,’我说,‘我从没背叛过朋友。他们有钱的时候我和他们待在一起,当灾难降临到我的头上时,我也绝不会抛弃他们。’”

“‘但是,’我接着说,‘这还算不上是什么牵扯到朋友的问题。每月十二元的薪水也只够得上是个点头之交。黑豆和玉米面包也不是什么招待朋友的食物。我是个穷光蛋,’我说,‘还有个寡妇母亲住在德克斯卡那。你会找到布莱克·比尔的,他就躺在你右边那间屋子里的帆布床上。他就是你们要找的人,我是从和他的谈话中知道的。他对我也还不错,’我解释说,‘要是我还是先前的样子,就算是把岗朵拉矿整个地搬到我面前,我也不会出卖他。但是,’我说,‘每周有一半的豆子都是被虫蛀过的,帐篷里的柴火也不够。’”

“‘进去的时候最好当心点儿,先生们,’我说,‘他有时脾气不太好,想想他最近的职业追求,要是他遭到突袭,可说不准会有些什么举动。’”

“于是这队人下了马,把马拴好,准备好武器弹药,轻手轻脚地走进屋子。我跟在后面,就像是大利拉把参孙出卖给菲利普·斯坦因一样。”

“这队人的头儿把奥格登摇醒。他跳了起来,另外两个等着拿赏金的人一把抓住了他。奥格登虽然个子小,却结实得很,他赤手空拳地和他们扭打了起来,我还从没见过这么利落的身手。”

“‘你们要干什么?’他被制服后说道。”

“‘你被逮住了,布莱克·比尔先生,’队长说,‘就是这样。’”

“‘你们这简直是暴行。’亨利·奥格登怒气冲冲地说。”

“‘没错,’头儿心平气和地说,‘凯蒂号不能拿你怎么样,可法律绝不会放过抢劫火车的强盗。’”

“他坐在亨利·奥格登的肚子上,仔细地、有目的地搜查着他的口袋。”

“‘我会要你好看的,’奥格登说着,自己倒出了不少汗,‘我会让你知道我是谁的。’”

“‘我已经知道了,’队长说着,从亨利·奥格登外衣里面的口袋里掏出一沓埃斯皮诺萨市第二国家银行的新钞。‘要想说明你的身份,这些钞票绝对比你每逢星期二和星期五行动时用的名片更有说服力。现在你可以起来了,跟我们走,就等着去服刑吧。’”

“亨利·奥格登站起身,把领带整理好。自从他们从他身上搜出了钞票,他就没再说些什么。”

“‘真是个不错的主意,’队长佩服地说,‘溜到这儿来,买下一个人烟稀少的小牧场。这真是我见过的最绝妙的藏身之地。’”

“于是他们中的一个人跑到羊栏里,找到另一个牧羊人,是个叫约翰·萨利斯的墨西哥人,叫他给奥格登的马装上鞍,随后治安官一行人骑上马,紧紧地围着他,手里拿着枪,准备把犯人带回城里去。”

“动身之前,奥格登把牧场托付给约翰·萨利斯,吩咐他剪羊毛以及把羊赶到哪里去吃草的事情,好像他不出几天就能回来。两个钟头之后,人们就看见珀西瓦尔·圣克莱尔,奇基托牧场的前任牧羊人,兜里揣着一百零九元——薪水加上告密的赏金——骑着牧场里的另一匹马朝南边去了。”

红脸膛的人说到这儿停了下来,仔细地听着什么。一列正驶过来的货车的汽笛声在远处的山谷里回响。

坐在他身旁的那个衣衫褴褛的胖子鼻子里哼了一声,轻蔑地慢慢摇着他乱蓬蓬的头。

“怎么了,伙计,”另一个人问道,“又不开心了?”

“不,没什么,”衣衫褴褛的人又哼了一声,说道,“可我不太喜欢你说的故事。我们一直都算是朋友,前前后后,有十五年了;我还不知道,也从没听说过你把什么人出卖给法律——一个也没有。这儿却有一个人,你吃过他的面包,在他的桌子边和他玩过牌——就算玩的是卡西诺吧。但你却出卖了他,还拿了赏金。要我说,这可不像你做的事。”

“这个亨利·奥格登,”红脸膛接着说,“我后来听说,在一个律师的帮助下,通过不在场的证据和其他的合法证明,证实了自己的清白,无罪释放了。他也没有受什么罪。他待我不错,我还真不想陷害他。”

“他们在他的口袋里找到的钞票又是怎么回事?”衣衫褴褛的人问。

“是我放在那儿的,”红脸膛的人说,“就在他睡着了,我看见那队人马走过来的时候。我就是布莱克·比尔。留神,伙计,车来了!等它在水箱边加水的时候我们就从缓冲器上爬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