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做人
一个看守来到监狱的制鞋车间里,吉米·瓦伦丁正在那儿专心致志地缝着鞋帮。看守把他带到前楼的办公室里,在那儿典狱长把当天早上州长签署的赦免状递给了他。吉米有些不耐烦地接了过来。他被判了四年监禁,已经蹲了将近十个月了。可他原本指望在这儿最多呆上三个月左右。像吉米·瓦伦丁这样在外面结交很广的家伙,进了“班房”是连头发都不用剃的。
“嘿,瓦伦丁,”典狱长说,“明天一早你就要出去了。打起精神来,好好做人。你本性还不坏。别再撬保险箱了,老老实实地过。”
“我?”吉米显出一副很吃惊的样子说,“哎,我这辈子可从没撬过保险箱。”
“哦,没有过,”典狱长笑了起来,“当然没有。让我来想想看。你是怎么会扯上斯普林菲尔德的案子给送进来的?是因为害怕牵扯到某个社会地位很高的大人物,你才不肯给出不在场的证据?还是仅仅因为陪审团看你不顺眼就故意判你有罪?你们这些自称无辜的犯人总会找出这样或是那样的理由。”
“我怎么了?”吉米说着,仍然显出一脸无辜的样子,“哎,典狱长,我这辈子可从没到过什么斯普林菲尔德这样的鬼地方。”
“把他带回去,克罗宁,”典狱长说,“给他准备一身出去穿的衣服。明天一早七点放他出去,让他先到大房间里来一趟。回去好好想想我的忠告,瓦伦丁。”
第二天一早七点一刻的时候,吉米站在典狱长外间的大办公室里。他穿着一身很不合身的衣服,一双硬邦邦的鞋子嘎吱嘎吱直响,这些都是州政府在释放那些被迫待在这儿的客人时免费提供的。
办事员递给他一张火车票和一张五美元的钞票,这笔钱是法律希望他用来重新做人,好好生活的。典狱长给了他一根雪茄,还同他握了握手。瓦伦丁,九七六二号,档案上写着“由州长赦免”。詹姆斯·瓦伦丁先生从此迈进了外面阳光灿烂的世界。
吉米没去理会鸟儿的歌唱,绿树的飘舞和花朵的芬芳,而是径直走进一家饭馆。他吃了一只烤鸡,喝了一瓶白酒,还抽了一根比典狱长给他的还要高档一些的雪茄,总算是稍微尝到点儿重获自由的欢乐。然后,他悠闲地向火车站走去。他朝坐在门口的一个盲人的帽子里丢了一枚两角五分的硬币,然后登上了火车。三个钟头之后,他来到州界附近的一个小镇上。他走进迈克·多兰开的咖啡馆,和迈克握了握手,柜台后面只有迈克一个人。
“真对不起,吉米兄弟,没能把你早点弄出来,”迈克说,“我们得应付斯普林菲尔德那儿提出的抗议,连州长都差点儿不想管了。你还好吧?”
“还行,”吉米说,“我的钥匙呢?”
他拿了钥匙走上楼,打开后面的一个房间门。一切都还是他离开时候的老样子。地板上还躺着本·普里斯的那颗纽扣,那是当初他们准备逮捕他时,他从那位鼎鼎大名的侦探的衬衣领子上扯下来的。
吉米把靠墙的折叠床拉了下来,推开墙上的一块暗板,拖出一个布满灰尘的手提箱。他打开箱子,充满感情地瞅着那套东部最棒的盗窃工具。那是一整套用特种钢做成的式样新颖的工具,包括钻头、打孔器、手摇钻、撬门棒、夹钳、螺丝钻和两三样吉米自己发明的让他很是得意的新鲜玩意儿。这是他花了九百多美元定做的——是在那个专门给干这个行当的人制造工具的地方。
半个钟头后,吉米走下楼,穿过咖啡馆。这会儿他穿着一身大方合体的衣服,手里提着那只清理干净了的箱子。
“有活儿干了?”迈克·多兰亲切地问。
“我?”吉米用一种困惑的声调说,“我不知道。现在我是纽约饼干麦片联合公司的推销员。”
迈克听了这话很高兴,以至于吉米不得不喝上一杯牛奶苏打。他从不沾那些烈性饮料。
九七六二号犯人瓦伦丁出狱后的一个星期,印第安纳州里士满市发生了一起保险箱被窃案,窃贼下手很利索,没有留下一丁点儿蛛丝马迹。损失倒不大,总共也就八百美元。两星期后,洛根斯波特市一只新式的防盗保险箱就像干酪一样被撬开了,损失一千五百美元现金;证券和银器却完好无缺。这起案件引起了警方的注意。不久,杰斐逊城的一只老式银行保险箱也出了状况,就像火山喷发一样从火山口里飞出了五千美元。损失实在很严重,不得不请本·普里斯这样的大侦探出面了。经过比较,他发现这几起盗窃案的手法惊人地相似。本·普里斯对盗窃的现场进行了调查,然后说道:
“这是‘花花公子’吉米·瓦伦丁干的。他又干起他的老本行了。看看那个暗码旋钮——就像在雨天里拔萝卜一样轻轻松松地就给撬出来了。只有他的钳子才办得到。再看看那些制动栓钻得多么干净利索!吉米从来只钻一个孔就足够了。是的,我想我得把瓦伦丁先生找出来。下回他可就没这么容易逃脱了,不会再有什么减刑之类愚蠢的仁慈了。”
本·普里斯清楚吉米的习惯。早在处理斯普林菲尔德的那件案子时,他就摸清了这些:跑得远,逃得快,单独作案,喜欢和上流社会打交道——这些手段总能帮助瓦伦丁先生成功地脱身,并因此而远近闻名。本·普里斯已经开始追踪这个狡猾的窃贼的消息传了出去,那些装了防盗保险箱的人们总算松了口气。
一天下午,吉米·瓦伦丁带着他的手提箱从邮车里爬了出来,来到埃尔摩尔。这个小镇位于阿肯色州黑槲地区离铁路线五英里远的地方。吉米看上去就像个刚从学校里回家的身体健壮的大学四年级学生,沿着宽阔的人行道朝一家旅馆走去。
一个年轻姑娘穿过街道,在拐角处从他身边走过,进了一扇上面挂着“埃尔摩尔银行”招牌的大门。吉米·瓦伦丁傻呆呆地盯着她,忘了自己是谁,简直成了另外一个人。她垂下眼睛,脸微微地红了。在埃尔摩尔还很少能见到吉米这样相貌不俗,风度翩翩的年轻人。
一个男孩在银行门前的台阶上转来转去,仿佛他也是股东之一,吉米一把抓住他,开始向他打听小镇的情况,不时塞给他几角硬币。没过多久,那个姑娘走了出来,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个提着箱子的年轻人,仪态优雅地走开了。
“那不是波莉·辛普森小姐吗?”吉米狡猾地问道。
“不,”男孩说,“她是安娜贝尔·亚当斯。这家银行就是她爸爸的。你到埃尔摩尔来干吗?那表链是金子做的吗?我就要有一条斗牛犬了。你还有硬币吗?”
吉米来到农场主旅馆,用拉尔夫·迪·斯宾塞的名字登记租下了一个房间。他靠在柜台上,向旅馆的职员说明了自己的打算。他说他到埃尔摩尔来是想做点小生意。这个镇子里的鞋子生意怎么样?他想到要做鞋生意。不知道是否有机会?
旅馆职员被吉米的举止打扮给打动了。他自己也还算是埃尔摩尔镇为数不多的时髦青年之一,可是现在也自愧不如。他一边琢磨着吉米的活结领带的系法,一边诚恳地向他说明了情况。
是的,做鞋子生意应该会大有机会。这里还没有专门的鞋店。布料店和百货商店也卖鞋子。不管是什么生意都还不错。希望斯宾塞先生能在埃尔摩尔镇安顿下来。他会发现这是个挺不错的小镇,居民也很友好。
斯宾塞先生觉得他应该在小镇里待上几天,看看情形再作打算。不,不用叫服务生了。他自己会把手提箱拿上去;它可沉得很。
一阵突如其来的爱情火焰把吉米·瓦伦丁烧成了灰烬,而从灰烬里获得新生的凤凰拉尔夫·斯宾塞先生则在埃尔摩尔镇住了下来。他开了一家鞋店,生意做得很不错,日子过得很顺利。
他在社交上也很成功,结交了不少朋友。还终于如愿以偿,结识了安娜贝尔·亚当斯小姐,并越来越被她的魅力所吸引。
一年后,拉尔夫·斯宾塞先生的情况是这样的:他赢得了当地居民的尊敬,鞋店的生意蒸蒸日上,他和安娜贝尔也决定要在两个星期后举行婚礼。亚当斯先生是个典型的规规矩矩的乡下银行家,他很看重斯宾塞。安娜贝尔不仅爱他,也很为他感到骄傲。亚当斯一家和安娜贝尔已经嫁出去的姐姐家里都很欢迎他,仿佛他已经是他们家里的一分子了。
一天,吉米坐在他的房间里写了这封信,信是寄给他在圣路易斯的一个信得过的老朋友的:
亲爱的老朋友:
下个星期三晚上九点我想和你在小石城的沙利文那里见个面。希望你能替我处理些小事情。而且,我还想把我的那套工具送给你。我知道你一定会很高兴的——要知道就算花上一千美元,你也没法再做一套同样的。嘿,比利,我已经不干我们的老本行了——这是一年前的事。我开了家很棒的小店。现在老老实实地过日子,两个星期后,我就要和这世上最好的姑娘结婚了。这才是生活,比利——真正的生活。现在就算是给我一百万,我也再不会去碰别人的钱了。结婚后,我打算把小店卖了,到西部去生活,那里不太会有旧事重提的危险。我跟你说,比利,她简直就是个天使。她信任我;我无论如何都不会再去干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了。一定要到沙里文那里去,我必须得见你一面。我会把工具带去。
你的老朋友
吉米
吉米寄出这封信后的星期一的晚上,本·普里斯坐着一辆出租马车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到了埃尔摩尔。他以他惯有的方式不动声色地在镇上四处溜达,终于打听到他想知道的事情。在斯宾塞的鞋店街对面的药房里,他把拉尔夫·迪·斯宾塞看了个一清二楚。
“打算和银行家的女儿结婚了,吉米?”本小声地自言自语说,“哦,我还不知道呢!”
第二天一早,吉米在亚当斯家里吃早餐。他打算去小石城定购他的结婚礼服,再给安娜贝尔买些好东西。自从他来到埃尔摩尔,这还是第一次出门。他最后一次干他的老本行也是一年多以前的事了,现在出门应该不会有太大的风险。
吃完早餐,一大家子人一起动身来到商业区——亚当斯先生、安娜贝尔、吉米,还有安娜贝尔嫁出去的姐姐和她的两个小女儿,一个五岁,一个九岁。他们路过吉米一直住着的旅馆,吉米跑上楼去取他的手提箱。然后他们一道去了银行。那儿停着吉米的马车,多尔夫·吉布森待会儿会把他送到火车站去。
一家人走进银行营业间高高的雕花橡木栅栏里——当然也包括吉米,要知道,亚当斯先生未来的女婿走到哪儿都是受欢迎的。职员们都很高兴能认识这位马上就要和安娜贝尔小姐结婚的,英俊和蔼的年轻人。吉米放下手里的箱子。安娜贝尔的心里充满了幸福的感觉和青春的活力,她把吉米的帽子戴在头上,拿起他的手提箱。“看我像不像个地道的推销员?”安娜贝尔说。“天哪!拉尔夫,箱子这么沉?就像是装满了金砖!”
“装了很多镀镍的鞋拔,”吉米镇定自若地说,“我打算还给别人。我自己带去,可以省下快递费。我现在越来越节省了。”
埃尔摩尔银行刚刚修了一个新式的保险库。亚当斯先生很是自豪,坚持要大家都参观一下。保险库并不大,但它装了一扇新式的门。门上有三道结实的钢闩,通过一个把手同时控制,还装了一个定时锁。亚当斯先生眉飞色舞地向斯宾塞先生解释它的构造,斯宾塞先生恭敬地听着,但却似乎并不太感兴趣。那两个小姑娘,玫和阿加莎,则兴高采烈地研究着亮闪闪的金属和有趣的锁和把手。
就在这时候,本·普里斯踱了进来,把胳膊肘支在柜台上,漫不经心地朝栅栏里望去。他告诉出纳员他什么也不需要;只是在这儿等一个认识的人。
突然,女人们尖叫了一两声,立刻引起了一阵混乱。原来大人们一不留神,九岁的小姑娘玫由于贪玩,把阿加莎锁进保险库里了。她还学着亚当斯先生关上了钢闩,转动了暗码锁。
老银行家跳上前去,使劲地扳着把手。“门打不开了,”他呻吟着说,“定时装置还没上,暗码也没对好。”
阿加莎的母亲又歇斯底里地尖叫了起来。
“嘘!”亚当斯先生举起颤抖个不停的手说,“大家安静一会儿。阿加莎!”他扯着嗓子大声喊着,“听我说。”大家都静下来的时候,他们隐约听到孩子因为被关在漆黑一片的保险库里,害怕得又哭又叫。
“我的宝贝!”母亲哀号着,“她会被吓死的!快开门!哦,把门打开!你们这些人就不能想想办法吗?”
“要到小石城才能找到能打开这扇门的人,”亚当斯先生用颤抖的嗓音说,“我的上帝!斯宾塞,我们该怎么办才好?那孩子——她在里面撑不了多久的。里面空气不够,再说,她还会吓晕过去的。”
阿加莎的母亲几近疯狂地用双手捶打着保险库的大门。有人甚至还提议用炸药。安娜贝尔转过身望着吉米,大眼睛里满是焦急,但还并没有完全绝望。对一个女人来说,没有什么事能难倒她所崇拜的男人。
“你不能想想办法吗,拉尔夫——试试看,好不好?”
他注视着她,一抹奇怪的、温柔的笑容浮现在他的嘴角和热切的眼睛里。
“安娜贝尔,”他说,“把你戴的那朵玫瑰给我好吗?”
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但还是从胸襟上取下了那朵花蕾,放在他的手里。吉米把它塞进背心口袋里,脱掉外衣,卷起衣袖。随着这一举动,拉尔夫·迪·斯宾塞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吉米·瓦伦丁。
“所有的人都闪开。”他简单地命令着。
他把手提箱放在桌上,打开了它。从那一刻起他似乎就意识不到周围人的存在了。他把那些闪闪发亮、稀奇古怪的工具迅速而有顺序地排开,轻声地吹着口哨,就像他平时干活时一样。四周一片寂静,大伙儿一动不动地瞅着他,像被施了魔法一样。
不出一分钟,吉米心爱的钻头就轻轻松松地进了钢门。十分钟后,他拉开门闩,把门打开了——一下子破了他自己的盗窃记录。
阿加莎几乎吓晕过去了,但现在没事了,母亲把她搂到怀里。
吉米·瓦伦丁穿上外衣,走出栅栏,朝前门走去。他似乎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叫了声“拉尔夫!”但他并没有停下来。
门口有一个大个子的男人挡住了他的去路。
“嘿,本!”吉米仍然带着奇怪的笑容说道,“终于还是来了,是吗?好吧,我们走。现在也无所谓了。”
本·普里斯的举动有些奇怪。
“你准是弄错了,斯宾塞先生,”他说,“我可不认识你。你的马车还在等你呢,不是吗?”
说完,本·普里斯转过身,悠闲地朝着大街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