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艾基·舍恩斯坦的迷魂药

◇艾基·舍恩斯坦的迷魂药

蓝光药店就在闹市区,鲍尔芮街和第一大道之间挨得最近的地方。它一直认为药房里就不该卖些小古玩、香水和冰淇淋苏打之类的东西,如果你来买止痛药,它绝不会给你一个小糖果。

蓝光可瞧不起现代药房里图省事的办法。它全靠自己来浸软鸦片,滤制出自己的鸦片酊和止痛剂。直到今天,他们还是在开药方的高柜台后面自制药丸——先在做药丸的瓷板上搓药丸,再用抹药刀切开,接着用拇指和食指卷起来,撒上氧化镁,最后装进纸板做的小圆药盒里。药店所在的街角,常有成群的穿得破破烂烂的小孩子欢快地打闹,而药店里的止咳药和镇痛糖浆简直就是为他们准备的。

艾基·舍恩斯坦在蓝光药店上夜班,和顾客们相处得很融洽。由于这是在纽约东部的贫民区,药店里的药是没有经过糖渍的。在这一带,理所当然的,药剂师也成了顾问,成了听人忏悔的神父,能帮人出主意,是能干而且乐善好施的传教士和良师,他的学问受人尊敬,他玄妙的智慧叫人崇拜,他配置的药品也往往尝都还没尝一下就源源不断地涌进了贫民区。因此,在蓝光药店附近一带,艾基架着眼镜的角形鼻子,几乎被知识压弯了的瘦削的身材简直远近闻名,他给人的建议和忠告也广受欢迎。

艾基住在两个街区以外的瑞德尔太太的公寓里,早餐也在那儿吃。瑞德尔太太有个女儿叫罗西。直说了吧——你肯定猜出来了——艾基喜欢上了罗西。他的脑子里满是她的影子;她简直是所有纯净的化学药剂放在一起提炼出来的精华——连药典上也没有什么能和她相提并论。偏偏不巧的是,艾基生性怯懦,他的种种希望在退缩和忧虑的溶剂里始终溶化不开,成不了现实。在药店的柜台后面,他可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对专业知识很在行,也知道自己的价值;可一出了柜台,他就成了个软弱、迟钝、连闲逛时也常挨司机骂的蠢家伙,穿着很不合身的衣服,上面沾满了化学药剂,还散发出一股芦荟油和氨水戊酸盐的气味。

艾基药膏里的苍蝇(简直是绝妙的比喻!)——最让他觉得不痛快的人就数查克·麦高文了。

麦高文先生也在拼命地想要接住罗西抛过来的明媚的笑。他可不像艾基那样只是个棒球场上的“外场员”,他总能一下子就接住球。而且他还是艾基的朋友和老主顾。当他在鲍尔芮街上惬意地过了一个晚上,他总会光顾一下蓝光药店,要么是给擦伤的地方上点碘酒,要么是在割破的口子上贴块橡皮膏。

一天下午,麦高文又不声不响、从从容容地晃进店里,在凳子上坐了下来,神情和善却有些难以捉摸,还透着点坚决。

“艾基,”他开了口,而他的朋友这会儿正拿了研钵坐在对面,准备把安息香树胶碾成粉末,“你听好了,如果你能行的话,我要你给我配点药。”

艾基扫视了一下麦高文先生的脸色,想看看他是不是又惹了什么麻烦,但却什么也没看出来。

“脱掉你的外衣,”他命令着,“我已经猜到你准是肋骨上被捅了一刀。早就跟你说过了,那帮西班牙小子迟早会收拾你的。”

麦高文先生笑了笑。“不是他们,”他说,“不是那伙西班牙人。可你诊断的地方对极了——是在我的外衣里,靠近肋骨。嘿,艾基——我和罗西打算今晚就私奔结婚。”

艾基左手的食指钩住了研钵的边沿,想把它稳住。他用药杵猛捣了一阵,自己也不知道是在干什么。这时麦高文先生脸上的微笑也渐渐收了起来,换成了一副困惑阴沉的表情。

“也就是说,”他接着说下去,“只要到时候她还没有改变主意。我们悄悄计划逃走已经有两个星期了。她一会儿说愿意,不一会儿又说不行。我们已经拿定主意今晚行动,罗西这次也有两天都没改变主意了。可现在离逃走的时间还有五个钟头,我真怕她到了节骨眼上又临时变卦。”

“你说你想弄点药。”艾基想提醒他。

麦高文先生看上去有些烦躁不安——这可真有点不同寻常。他把一份专卖药的年鉴卷成了个卷,带着莫名其妙的慎重套在他的手指上。

“什么都拦不住我,无论如何我都不能让今晚的计划一开始就出差错,”他说道,“我在哈莱姆区已经弄到了一个小公寓,桌上摆着菊花,烧水的壶也准备好了。我还找了个牧师,说好九点半他在家里等着我们。这事准能成。只要罗西别又变卦了。”麦高文先生停了下来,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我还是没弄明白,”艾基简洁地说,“这和你说的药扯得上什么关系?我能帮你做什么呢?”

“瑞德尔那老家伙根本看不上我,”心神不宁的求婚者接着说了下去,一心想把事情理出个头绪来,“一整个星期他都不让罗西和我一道出去。要不是怕少了个房客,他们早就把我给撵出来了。我现在每星期能挣上二十美元,她绝对不会后悔和查克·麦高文一起私奔的。”

“对不起,查克,”艾基说,“我得赶快配好一服药,人家等着要呢。”

“嘿,”麦高文突然抬起了头,说道,“嘿,艾基,不是有种药——一些粉末什么的,让姑娘吃了就会更爱你吗?”

艾基这下子明白了,他鄙夷地撇了撇上嘴唇;可还没等他答复,麦高文又继续说了下去:

“蒂姆·莱西告诉我,有一回他从住宅区的一个医生那儿弄了点,放进苏打水里给他的妞喝了。就这么一剂药下去,他就成了个了不起的人物了,别人简直没法和他比。不到两个星期他们就结了婚。”

别看查克·麦高文体格强壮,可也单纯得很。任何比艾基阅历更丰富的人都能看得出,查克结实的身躯就像挂在了细金属丝上。他就像准备攻进敌人领土的英明的将军,小心翼翼地提防每一处可能导致失败的漏洞。

“我想,”查克满怀希望地说,“如果我能弄到那么点药粉,今天晚饭见到罗西时给她吃了,她准能打起精神来,不会再改变主意了。我想她该用不着一队骡子去拽她走,可女人总是更适合做教练而不是自己去跑垒。只要那药劲能维持两个钟头,这事就成了。”

“你打算什么时候做这私奔的蠢事?”艾基问。

“九点钟,”麦高文先生说,“晚饭在七点。到了八点钟,罗西就假装头疼上床去休息,九点老帕文扎诺会让我穿过他的后院,那儿靠近隔壁瑞德儿家的篱笆刚好有一块木板。我跑到她的窗户下,帮她顺着防火梯爬下来。因为牧师还等着,我们得赶早行动。只要到了行动的时候罗西不打退堂鼓,事情就再简单不过了。你能给我弄点那样的药粉吗,艾基?”

艾基·舍恩斯坦慢腾腾地擦了擦鼻子。

“查克,”他开了口,“要知道对于那种性质的药,药剂师可得非常小心。我认识的这些熟人里边,除了你,我决不会给别人配那种药。放心吧,我会给你配的,你也会看到罗西吃了它会有些什么样的反应。”

艾基走到开处方的柜台后面。他取了两片可溶药片,每片含有四分之一格令的吗啡,然后把它们研成粉末。为了增加分量,他还加了一点奶糖,拿了张白纸把这混合剂整齐地包好。成年人服了这种药粉,可以昏沉沉地睡上好几个钟头,对身体也没什么坏处。他把药递给了查克·麦高文,叫他最好放在饮料里给她喝。而这位钻后院的洛钦伐对他表示了由衷的感谢,他也欣然接受了。

艾基接下来的行动显然证实了他先前的举动有多么精明。他找人给瑞德儿先生带了话,把麦高文先生打算带罗西私奔的事儿全抖了出来。瑞德儿先生身体结实,砖灰色的脸,做起事来反应很快。

“真是太感谢了,”他干脆地对艾基说,“这个游手好闲的爱尔兰小子!我的房间就在罗西的楼上。吃完晚饭我就直接上去,把猎枪上好子弹守在那儿。只要他进了我的后院,准保叫他进救护车滚蛋,想坐结婚马车,门儿都没有。”

罗西在睡神的掌握下会昏睡好几个钟头,而她得到了警报的父亲则揣上猎枪,暴怒地守在那儿,艾基觉得他的情敌这下子离失败真的不远了。

整个晚上他都在蓝光药店值班,等待着这场悲剧的消息,可是什么都没等来。

早上八点钟,上白班的店员来了,艾基迫不及待地赶去瑞德儿家打听结果。这不,你瞧!他刚跨出店口,迎面就碰上了查克·麦高文,他从开过的电车上跳下来,紧紧地抓住艾基的手——查克·麦高文带着胜利者的微笑,兴奋得涨红了脸。

“成功了,”查克咧着嘴笑,高兴得像是已经进了天堂。“罗西准时上了防火梯,一秒也不差,我们在九点三十分零十五秒赶到了牧师家里。她这会儿就在我们的公寓里——穿了件蓝色的睡衣在煎鸡蛋呢——上帝啊!我多走运啊!你哪天一定得过来看看,艾基,和我们一起吃顿饭。我在大桥附近找了份工作,现在要赶着去那儿。”

“那——那——药粉呢?”艾基结巴了。

“哦,你给我的那东西!”查克的嘴咧得更大了,“嗯,是这么回事。昨晚我坐在瑞德儿家的餐桌旁,看着罗西,心里想,‘查克,如果你想得到这个姑娘,就该正正当当的——别对像她这样有教养的姑娘耍什么花招。’于是我把你给我的纸包留在口袋里。后来,我的目光落在了另一个人身上,我对自己说,这个家伙对他未来的女婿可缺少些该有的感情啊。所以我瞅准了机会把药粉倒进了瑞德儿老头的咖啡里去了。你瞧,就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