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画中有“话”：石窟深处的宗教壁画

高昌回鹘长期统摄吐鲁番地区，在这里，回鹘人留下了诸多文化遗产。那么，这里的人们在壁画中展示了什么内容呢？

绘画在我国有着悠久的历史，绘画的起源可以追溯到伏羲造八卦、仓颉造字。夏商周三代之时，出于礼教上的考虑，古人在颜色和纹绘的使用上就有所讲究。周朝的时候，山水鸟兽及人物绘画已经很发达。秦始皇统一六国之后，绘画开始受到了外来艺术的影响，至汉代的时候，壁画已经开始兴盛了，在宫殿大堂之上、在陵寝墓穴之中，都绘有壁画。在我国古代，壁画的内容较为丰富，或反映社会生活场景，或反映礼乐教化。

东汉之后，随着佛教的传入，佛教壁画成为壁画中的一种重要内容，我们所熟知的敦煌壁画就是以佛教故事和活动为主要内容的。在佛教人物绘画方面，人们常用“曹衣出水，吴带当风”来指代两种不同的绘画风格，所谓“曹衣出水”指的是北齐曹仲达所画人物衣衫紧贴身上，犹如刚出水一般；“吴带当风”指的是唐朝吴道子的笔法圆转飘逸，所绘人物衣带宛若迎风飘曳。另有一说，这其中的曹、吴分别指称南北朝时期的画家曹不兴和吴暕，他们同样因为佛教绘画而出名。前者所画的人物，衣纹重叠；后者画中之人，衣纹简略。在我国绘画史上，古代著名的画家如顾恺之、陆探微、张僧繇、展子虔等人的画作都与佛教绘画有重要关联。

壁画是人类绘画史上最为古老的画种之一，在原始人的洞穴中我们能够发现原始人留下的简单绘画，壁画随着人类文明程度的提高而得到了发展，在宫廷中、庙堂中、墓穴中、寺院内，都绘有壁画。西方的教堂之中有大量的基督教题材的壁画，敦煌石窟和新疆的伯孜克里克石窟、克孜尔石窟、吐峪沟石窟等诸多的石窟中都有大量的佛教壁画，在其他地区的古代壁画中，我们也能够看到古人的社会生活场景。

无论是壁画还是其他类型的绘画，大概都是人们心灵共鸣的一种体现，除了壁画，古人还创作过纸画、绢画、丝画、旗幡画等不同的画作，它们因材质的不同而具有不同的内涵。壁画中处处体现着古人的智慧，古代画工在千百年前创作的壁画在今天依然光艳，而精致的笔法、生动的画面也常常使人叹为观止。古人通过壁画，宣扬教化、启迪世人，这是对真善美的歌颂与赞美，也是对芸芸众生的谆谆教诲。

人们在高昌古城遗址之中、在吐峪沟石窟和盛金口石窟内，在伯孜克里克石窟和阿斯塔那的墓地中，发现了古人残存下来的各种各样的画作。其中，伯孜克里克石窟位于今吐鲁番县东北50公里，火焰山中部木头沟河谷的两岸。在唐朝的时候即已作为寺院，被称作“宁戎寺”，高昌回鹘时期作为皇家寺院，里面保存着大量高昌回鹘时期的壁画，盛金口和吐峪沟、雅尔崖等石窟中也有一部分壁画创作于高昌回鹘时期。

这些地方留下来的画作以壁画为主，还有纸画和绢画。无论是高昌王国，还是唐西州或高昌回鹘时期，都在这些地方留下了艺术作品，通过考证，大量的壁画仍然创立于高昌回鹘时期。就壁画内容而言，像我国其他地区的壁画一样，大多展现了宗教活动的画面。高昌回鹘宗教多元，除了文献上的记载，我们也可以在壁画中找到根据，从壁画场景中可以看出，佛教在高昌回鹘已经占据了主导地位，大部分壁画均以佛教故事和活动为题材。

摩尼教、景教虽然也同被人们信仰，但壁画中所展现出来的活动场景较少，由此也可以看出这几大宗教在此时期的势力对比。摩尼教善于用绘画来感化教徒，摩尼本人出身贵族，曾经致力于研究美术，具有较高的艺术修养，这也促使摩尼教的播化者运用绘画来宣扬其教义。同时，摩尼本人也研究过音乐，摩尼教也很注重音乐在敬神仪式中的作用。在吐鲁番发现的一幅画中，就发现了摩尼教徒手抱乐器进行演奏的场面。

回鹘人自漠北西迁之初，仍然信奉摩尼教，这也反映在高昌回鹘的前期绘画中有一部分摩尼教、景教的绘画，后期则主要为佛教绘画。摩尼教的绘画中，有寺院壁画，还有少量的旗幡绘画、丝画、经卷绘画，大多数为人物画，反映摩尼教徒的活动，少量则为花卉树石装饰画。

伯孜克里克石窟中的一幅壁画就是摩尼教活动的表现，画中绘有光明树（亦称生命树），众教徒或跪拜，或站立于树下，双手合十，俨然在进行着祈祷活动，还有两位有翅膀的天使形象出现在了画面中。另一幅图展现的是摩尼教寺院的形制，寺院圆形穹顶，多尖顶式建筑，显然不同于佛教寺院之制。在高昌古城，既有表现摩尼教男女选民和信众活动场景的壁画，也有大量的摩尼教书卷残页，书卷残页上绘有宗教活动的场景，并配有摩尼文文字，另有大量的纸质人物画像残片散落于该地区遗址中，这些画像很可能就是书卷中的插图。这些残留的画像虽然残破不堪，但仍然可以反映出摩尼教活动的盛大场面，可以想象，在高昌回鹘前期，摩尼教依然是人们信奉的主要宗教，摩尼教通过刊行摩尼教经典来传播其教义教规，通过在书中绘制大量插图，使经典变得通俗易懂，这也促进了摩尼教在大众中的传播。

在高昌古城，也发现了景教的“圣枝节”图和手持十字架的景教人物壁画。“圣枝节”图画面较为简略，可见教徒手持圣枝，举行欢迎耶稣的仪式。圣枝主日即为基督苦难主日，在这一天，信众进行感恩祭，手持棕榈枝，举行圣枝游行，纪念耶稣进入圣城耶路撒冷。这些画面，可以验证景教确曾在这片土地上传播过的事实，在高昌回鹘时期，景教也进入了人们的视野之中。

在高昌回鹘国，佛教毕竟是最主要的宗教，这也反映在壁画中，高昌地区绝大部分的壁画是以佛教为主要题材的。由于佛教是偶像崇拜的宗教，所以这些壁画以人物画为主，描绘佛教寺院，表现佛与菩萨、诸神的形象，用经变图来展现佛本生故事、佛传法故事、佛经故事，以弘扬佛法；也有的绘画专门展现供养人的形象，以表现供养人虔诚信佛，供养人中既有回鹘王室贵族，也有来自中亚的商贾，供养人画像中多附有回鹘文题记，题记标明了供养人的身份。这些佛教主题的壁画内容较为多样，足见佛教文化的昌盛，像我们所熟知的千手观音、多面明王、飞天等，都有所描绘。另外，像婆罗门、比丘、护法、武士等，也都有各自的壁画形象。

我们现在所能见到的壁画是残缺不全的，其中一些画面，表现的是较为著名的佛经故事，我们能够对它们所表现的内容进行解读，如八王争分舍利图、摩诃萨埵舍身饲虎图、须达拿乐善好施图等。在吉木萨尔的北庭回鹘寺遗址中，有一幅壁画讲述的就是八王争分舍利的故事。这幅大型壁画描绘了释迦牟尼在拘尸那迦城涅槃之后被火化，八国国王为了争得舍利而陈兵拘尸那迦城下，几乎要兵戎相见。正在此时，一位名叫徒卢那的婆罗门劝说各国王不要为此大动武力，而应该平分舍利。听闻此言，拘尸那迦城的力士正准备将舍利分成八份由诸王平分，天神和三位龙王又提出意见，认为他们也应该各有一份舍利，并声称，如果以武力相争夺，诸国王将难敌他们。徒卢那见此，劝大家不要再争吵，就将舍利分成了三份，一给天神，二给众龙王，三留人间，由八国重分。天神、龙王、各国王遂和平解决了争端，满意而归。

这幅残缺的壁画就展现了这个故事中的部分场景。在壁画中，一位国王乘着一头白象，国王背后有项光，他率领着自己的骑兵队伍在山峦之中行进，山峦叠嶂的描绘也增强了画面的空间感。画面上方，残缺画面中仅见另一头白象的一只脚，此当为率军而行的另一位国王所乘之象。画面左下角，一两位骑士策鞭而行，向城内进攻，城墙上下，也有士兵做弯弓射箭状，这表现了当时诸王为争得舍利而剑拔弩张的场面。城墙下面，也绘着一位光头、赤裸上身者，只见他向众人讲解着什么，这大概就是那位调解众人的婆罗门徒卢那。

在佛教中，八王争分舍利的故事较为著名，唐玄奘在经过拘尸那迦城的时候，发现了一根石柱上记载着这件事，就将这个故事载入《大唐西域记》中。就壁画而言，现存的画面仍然较为精致，其中的人物画像及行进中的旗帜都带有自己的民族特色，体现了回鹘人的特点。高昌回鹘的画工阅读了佛教故事，在用壁画加以描绘的时候，注重将佛经内容与回鹘人的现实生活联系在一起，说明他们在吸收其他民族文化的同时也进行了本民族的加工和创新。

另一幅壁画描绘的是摩诃萨埵舍身饲虎的故事，这也是著名的佛本生故事，该壁画存在于盛金口一座寺院的大殿中。话说一位国王有三个儿子，长子名叫摩诃波罗，次子叫摩诃提婆，最小的叫摩诃萨埵。一日，他们三兄弟外出游玩，在一座高山上，发现了一只母虎正在为两只幼虎喂奶，母虎显得非常饥饿，好像要把幼崽吃掉。三兄弟见此，摩诃萨埵问他两位哥哥如何才能拯救这几只老虎的生命，他们说需要给母虎吃刚刚宰杀的东西，方能使他们活命。萨埵见此，心中思考着：世人都处在无数的生死之中，不是为了满足欲望，就是为了发泄仇恨，或者是因为愚昧无知，但都不是为了法道，我个人既然坚持法道，对于死亡又有何忧惧呢？于是，他做好了献身虎口的准备，让两位哥哥先行，他躺在了老虎旁边。由于母虎饥困已久，连嘴都张不开，他就用枯枝将自己的身体扎破，使血流了出来。母虎喝了他的血后，恢复了体力，最终吃掉了萨埵。两位哥哥在途中觉察到了弟弟行为的异常，就返回寻找，但只见到了萨埵的残骸，悲痛不已。王子的母亲在梦中梦见了她三只鸽子中最小的一只被鹰叼去，感觉到了某种不祥。两位王子归来之后，向国王和王后讲述了萨埵舍身救虎的经历，他们都哭天抢地，痛不欲生。此时，只见萨埵化身为天神，向其父母讲经传道。国王命人将萨埵的残骸和衣物运回城中，为其修建舍利塔，虔心供养。这是佛前生事迹的一种版本，萨埵也就是佛的前世。在敦煌石窟、克孜尔石窟中，我们也同样见到了描述摩诃萨埵舍身饲虎故事的壁画，这个感人的故事引起了人们的共鸣，相信在高昌回鹘，它也引导着人们虔心信佛、一心向善。

在高昌古城附近，有另一幅壁画描绘的则是乐善好施的太子须大拿的故事，这也是佛本生故事中的一种。须大拿作为太子，在宫中受到了精心呵护和培养，但他自幼喜欢布施，希望天下所有的飞禽走兽都能够得到幸福。当他外出的时候，天神化身穷人、聋子、瞎子、哑巴向太子诉苦求情。须大拿看到众人的悲苦，就请求国王将国中珍宝财物拿出来向人们布施，国王答应了他的请求。举国上下的人听说之后，不远万里前来向太子乞求，无论什么人前来，他都满足了他们的要求。敌国的国王欲得到这个国家战斗力极强的一头莲花白象，就派谋臣前去向须大拿乞求，须大拿知道他们的来意之后，没有犹豫就以白象相施舍。国王及大臣极为气愤，决定将太子驱逐到檀特山中，让他在那里呆上十二年，须大拿带着妻子和两个孩子向檀特山中行进。没想到，在路途中，他又先后将自己的马、车、衣服施舍给了前来行乞的婆罗门。

一位美貌的女子嫁给了一位相貌丑陋的婆罗门，女子对生活不满，怂恿婆罗门向须大拿乞求一位仆人为他们服务。婆罗门历经艰险，国中之人知道他的来意对他进行了严惩，但他最终还是找到了须大拿。须大拿认为他已经没有财产了，无法施舍给婆罗门了，但婆罗门仍然要求将须大拿的两个孩子施舍给他当仆人，须大拿最终将两个小儿施舍给了婆罗门。须大拿妻子知此之后，极为愤慨。天神为考验须大拿，化身婆罗门，向须大拿乞求其妻子，须大拿于是把妻子送给了婆罗门。正在此时，天神现身，将妻子还给了他，让他不要再给人了。其夫人乞求天神将小儿归还于他们，让小儿不再受苦，她和王子能够早日回国。最终，天神满足了她的这些请求，两个孩子四处辗转，最终平安回到了王国。须大拿和妻子也回到了国内，他的美名更加远扬，人们对他更加拥戴。须大拿的故事是典型的佛本生故事，在敦煌石窟壁画和克孜尔石窟壁画中，也可以找到有关这个故事的壁画。佛教通过这些极端的行善故事，劝诫世人从善行、积大德。

除了佛教主题，还有一些场景源自于人们的现实生活，如牧牛图、吹笛童子图。另外，二十八星宿图则具有中西合璧的特点，各星宿图榜题框内，上用汉文、下用回鹘文书写了梵语星宿名称。各星宿的壁画造型还具有典型的佛教特点，星宿首后绘有项光，星宿的外貌也与菩萨相类，他们大部分脚踏莲华底座，旁边绘有星座图例。星宿图是高昌回鹘画工将中国传统文化与佛教文化相结合的产物，这也是高昌回鹘的文化特色。

高昌回鹘的佛教绘画艺术受到了“龟兹风”和“西域汉风”的影响，还形成了自己的特点，称其为“高昌回鹘风”，这三者连同“焉耆风”，被称为“新疆佛教艺术四大风格”。事实上，就高昌回鹘的艺术而言，绘画艺术仅为其中的一项重要内容，高昌回鹘的雕塑、建筑、手工工艺等都具有自己的特色。这里笔者尚无力对每一项艺术风格都加以介绍，我们大致可以从壁画中管窥其艺术的丰富多彩。壁画及其他的艺术作品都是高昌回鹘的文明成果，它们与历史文献一起带领我们亲近于高昌回鹘人的灵魂，从而感受他们的所思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