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立足西域：夹缝中的左右逢源

地处吐鲁番盆地的高昌回鹘，西邻喀喇汗国，东面曾先后与沙州归义军政权和西夏政权为邻，北近辽朝，南与于阗、吐蕃为邻，相较于宋、辽，它的国力很弱，为了赢得自身的生存，必须积极处理好与各大政权的关系。

848年，敦煌人张议潮起义，攻占了由吐蕃占领的沙、瓜、肃、甘四州，建立了归义军政权。851年，唐朝政府在沙州设置归义军节度使，任命张议潮为节度使、十一州观察使，敦煌地区就此进入了归义军时期。906年，张承奉废除了归义军称号，建立金山国。914年，曹氏家族取代张承奉，恢复了归义军称号，归义军大约于1028年—1037年间，为沙州回鹘政权所取代。

由于敦煌与天山东部地区相邻，高昌回鹘王国也需要与归义军处理好关系。根据敦煌文书材料，学者们对他们的交往历史进行了一定的复原。根据文书，851年，高昌回鹘使者曾经与归义军使者共同抵达长安，向唐王朝称贡。高昌回鹘初建之时，仆固俊承认张议潮在敦煌地区的作用，张议潮也向唐朝奏报仆固俊收复西州的功劳。曹氏归义军与高昌回鹘国保持着良好的关系，双方存在着密切的文化交往，主要表现在佛教文化上的交流，高昌回鹘的王族子弟也曾作为使者出使归义军。

1038年，河陇地区西夏国兴起之后，并没有阻断丝绸之路的东西往来，高昌与西夏有频繁的商贸往来。西夏国的法律条文中，专门针对大食（指的是喀喇汗王朝）、西州（即为西州回鹘国）等国的买卖者路经西夏进行的商贸活动，进行了限制和规定，西夏法律将骆驼、军马、牛、披甲等视为敕禁物，不允许卖给他国使者、商人，否则将会承受罪罚。但条文专门就大食、西州国的商人、使者购买此等敕禁物有所宽容，根据他们在购买这些违禁品的时候，是否“起行”、是否“出国界”，对不同的当事人追究不同的责任。但如果当事人卖给其他国家的使者、商人，则交易物一经转手，一律按照“去敌界卖敕禁物”进行处置。

不仅如此，条文还规定，当大食、西州的商人途经西夏时，如用于运载货物的骆驼死亡，或因为交易物品太多而骆驼不足，或者他们在途中确实需要弓箭作防卫之用时，可以按照一定程序卖给他们骆驼、弓箭这些违禁物。

由于西夏国留存于世的历史文献较少，我们尚无法了解高昌回鹘国与西夏国之间交往的更多细节，但从西夏法令中看出，两国之间曾经存在过友好的往来，商贸的畅通也促使两国外交关系保持顺畅。

喀喇汗王朝也是回鹘人所建立的政权，还被称为“黑汗王朝”或“葱岭西回鹘”。关于这两大政权之间的关系，我们难以用直接的历史记载加以说明。从地理位置来说，高昌国统摄丝绸之路的一些重要据点，同样处于丝绸之路上的喀喇汗王朝，若通过丝绸之路与东方的西夏、辽、宋诸政权产生交往，很可能会借道于高昌回鹘国。

从历史文献来看，喀喇汗王朝与辽朝保持着较为密切的联系，喀喇汗王朝多次派遣使者向辽朝贡，而辽朝也曾将公主嫁给喀喇汗王朝的统治者，当喀喇汗王朝遭受外敌入侵时，又曾求助于辽朝。

关于喀喇汗王朝与宋朝的交往历史，有更多的历史记载。喀喇汗王朝与宋朝常年保持着友好的关系，同样称中朝皇帝为舅，在经济上保持往来。喀喇汗王朝虽然与西夏的关系不够稳定，但仍保持着经济上的往来。上文中西夏国的法律文书中对大食、西州使者、商人给予了优待，这里的大食即指喀喇汗王朝，可以看出两国间的商贸关系还是很紧密的。试想，如果喀喇汗王朝与高昌回鹘国之间的关系比较僵化，势必会影响喀喇汗王朝与东方的这些政权之间进行政治、经济等方面的交流。同为回鹘人建立的政权，他们之间也存在着重要的同源共祖关系，相信这也会促使双方进行和平的交往。据此可以推测，善于外交的高昌回鹘与喀喇汗王朝保持着长期的睦邻友好关系，同为西域地区的政权，他们甚至可能曾经共同抵御过外敌的入侵。

辽朝作为与高昌回鹘接壤的一大政权，是高昌回鹘外交关系中的重要伙伴。史书中多次记载高昌回鹘派遣使者向辽朝进贡，但高昌回鹘并没有归附于辽朝，而是作为一个独立的政权存在着。回鹘西迁后，在多地建立了政权，甘、凉、瓜、沙四州皆有回鹘，并羁縻于西夏，但除了这四郡，即“唯居四郡外地者，颇自为国，有君长”。西州回鹘居于四郡之外，因而属于自主独立建国，未为他国所统属。当907年辽朝建立之时，西州回鹘就曾朝贡。

辽朝建立之后，曾经展开大量的军事行动。924年，耶律阿保机亲自率军向西征伐，涉及广阔的地域，从内蒙古东部一直到达新疆北部，后折回今甘肃、宁夏、内蒙古地区。当征伐将至高昌回鹘的时候，高昌回鹘国王派遣使者到达耶律阿保机行军途中的一个驻地，献礼品，请求耶律阿保机不要继续向西进军，以使高昌免于战火。由于辽朝建国之初，双方已有友好往来，耶律阿保机欣然接受了这一请求，他本人不再继续西行，但仍然留下了部分军队向西行进，还攻下了别失八里。辽朝此举不乏炫耀兵力之意，并不影响高昌回鹘的独立生存。

辽朝末年，女真族崛起，对辽朝展开了进攻，辽朝行将灭亡，贵族耶律大石因与天祚帝政见不合，遂率领所部向西进军，最终建立了西辽帝国。西辽对高昌回鹘也产生了重要影响，归附西辽也是高昌回鹘的一个历史转折点。

当耶律大石率部到达高昌回鹘的时候，他写了一封信，投给了高昌回鹘的可汗毕勒哥。在信中，耶律大石提到了辽太祖曾与回鹘国主乌母主（其实为甘州回鹘国主）有过世交，两国之交也不是一日之好了，并对毕勒哥说：如今我只是率部西至大食（喀喇汗王朝），借道于贵国，请你们不要产生怀疑。毕勒哥收到了这封信，立即将耶律大石部众迎接到了官邸，并大宴三日。临行的时候，毕勒哥献给耶律大石六百匹马、一百峰骆驼和三千只羊，并许诺“愿质子孙为附庸”，将他们送到了边境。这也就标志着高昌回鹘从此归附于耶律大石了。或许是由于高昌回鹘与辽朝有着传统的交往关系，或者这是因为毕勒哥根据当时的天下形势，判断出耶律大石一行来者不善，反正最终换了宗主。

耶律大石离开了高昌回鹘之后，继续西行，到达了喀喇汗王朝，并在那里站稳了脚跟，于1131年建立了西辽，也称为黑契丹、哈喇契丹。

西辽建立之后，毕勒哥宣称高昌回鹘将归附于西辽，但高昌回鹘的人们却在对西辽的统治进行反抗。1131年，“和州回鹘（高昌回鹘）执耶律大石之党撒八、迪里、突迭来献”。高昌回鹘的人逮捕耶律大石的一些部众，并将他们送到了西辽的敌国金朝。此举一定不是官方行为，这也可以说明，在高昌回鹘，至少有一部分人是反抗西辽统治的。

西辽建国之后，也推行了多种措施来维护统治，耶律大石派遣官员到各地去收取赋税。对于喀喇汗、高昌回鹘这样的归附国，则采取较为温和的统治政策，这样的政策对于建立之初的西辽无疑是有利的。随后西辽又进行了一些战争，耶律大石确知像高昌回鹘、喀喇汗王朝这些朔漠地区并非世居之地，应该力图东征，向金朝复仇，“期复大业，以光中兴”，但东征并无太大进展，而且牛马多死，只好撤兵而还。虽然也征服了一些地区，但这些地区都没有超出喀喇汗王朝和高昌回鹘的管辖范围。耶律大石感叹命运不济，在位二十年而亡。

耶律大石死后，西辽王国又传位八十余年，直至1211年灭亡于蒙古帝国的铁蹄之下。西辽末年，高昌回鹘国的国王月仙帖木儿亦都护去世以后，因皇子巴尔术阿尔忒的斤年幼，西辽就向高昌回鹘国派遣了一名监国以统治高昌回鹘国。但是，西辽监国在高昌回鹘站稳了脚跟之后，就开始对高昌回鹘的亦都护和百官进行百般凌辱、作威作福，成为高昌上下贵族和平民共同憎恶的对象。此时，成吉思汗的蒙古帝国正在崛起之中。面对西辽监国在高昌的黑暗统治，1209年，国王巴尔术阿尔忒的斤与国相仳俚伽普华商量。王说：“这该怎么办？”仳俚伽普华对曰：“如果我们杀掉西辽监国，然后率领我们的部下归附于蒙古国，西辽必将因此感到震惊。”听闻此计，巴尔术阿尔忒的斤就开始行动起来，率军围杀监国，监国躲到了一座楼上，他们就登上了楼，最终斩杀了西辽监国。

就这样，高昌回鹘的亦都护巴尔术阿尔忒的斤领导高昌回鹘摆脱了西辽统治，归顺于成吉思汗。他首先派遣使者去朝见成吉思汗，说明他们杀掉了西辽监国，有归附蒙古国的意向，成吉思汗很满意，要求亦都护亲自来见他。1211年，巴尔术阿尔忒的斤觐见了成吉思汗，当面向成吉思汗奏言：“陛下如果施恩于臣下，使臣下能够位居陛下四子之末（即收其为第五子），我将向陛下效犬马之劳。”成吉思汗非常高兴，收巴尔术阿尔忒的斤为第五子，并将也立安敦公主嫁给了他。

巴尔术阿尔忒的斤受到了优待，“宠异冠诸国”。高昌回鹘“有一才一艺者毕效于朝”，非常效忠于蒙古帝国。其后，高昌回鹘一直忠顺于蒙古王室，历代亦都护均与蒙元公主通婚，并授王爵。巴尔术阿尔忒的斤与哲别那颜征服了罕勉力、锁潭、回回诸国。他又统领万人军队，纪律严明，所向披靡，在跟随成吉思汗征服你沙卜里和河西的时候，都立下了大功。他的后代也为蒙古帝国效力，如亦都护马木剌的斤就曾率领军队，跟随蒙哥汗围攻南宋合州。

凡此种种，或朝贡，或归附，都为这个小国赢得了广阔的生存和发展空间，加上地处丝绸要道，属地物产丰富，也为其与他国互通往来创造了条件。在和平的环境之下，高昌回鹘能够长期存在于西域，也就在情理之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