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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昌王国传奇
1.2.3.6 六、玄奘西游:取经路上的高昌插曲

六、玄奘西游:取经路上的高昌插曲

麴文泰用自己的刚愎自用断送了自家几百年的江山,不过在汉家眼里,他倒不是一个不折不扣的乱臣贼子,因为他曾经帮助过一个受万人敬仰的汉人——唐僧玄奘。

1.异域见闻:玄奘传记中的高昌王国

提起《西游记》,大家都不会陌生,里面的师父叫唐三藏,小字江流古佛儿,法名唤作陈玄奘。小说中说他本是如来佛前的金蝉子转世,因无心听佛说法,被转托凡世受苦难。玄奘出生之时便落难,母亲忍痛把他送走,被长安城的迁安和尚抚养长大。因其根源好,德行高,千经万典无所不通,后被推荐为唐太宗水陆法会做会的高僧。

唐僧讲法之际,菩萨化作凡人来临会场,问唐僧是否能讲“大乘教法”,并告诉僧众,西天大雷音寺有大乘佛法三藏,能解百冤之结,能消无妄之灾。唐太宗听后便问寺中僧众“谁肯领朕旨意,去往西天拜佛求经?”唐僧自告奋勇:“贫僧不才,愿效犬马之劳,与陛下求取真经,祈保我王江山永固。”唐王大喜,上前扶起唐僧:“法师果能尽此忠贤,不怕程途遥远,跋涉山川,朕情愿与你结为兄弟。”

这当然是小说的记载,是不可信的,不过,这里的唐僧就是以我们将要说到的玄奘为原型的。唐僧与唐太宗结为兄弟是无稽之谈,当年唐玄奘上表请去西域求法,唐太宗并没有同意,并在玄奘到凉州之时,有诏抓住玄奘,遣送回来。虽然玄奘在取经后得到了唐太宗的礼遇,但是在其刚开始西去之时是不可能与唐太宗结拜的。

但是小说也不是凭空瞎造,玄奘还真的和一个国王结拜过,但不是唐太宗,而是高昌国王麴文泰。这就上演了高昌麴文泰与玄奘之间的一大段故事。

玄奘,俗姓陈,陈留人。玄奘弟兄四人,排行老四。自小聪慧不群,博闻强识,游历访学,醉心释典,精通佛理,被长安大德称为“释门千里驹”,誉满京城。玄奘遍谒众师,详考佛理,可关于经典各种说法参考不一,莫知所从。困惑之中的玄奘,发誓要游西方以解其惑。可是当时出国需要通行证,于是玄奘召集了几个人一同上奏太宗,西去取经。可惜皇帝不许。其他人见朝廷不许也就作罢了,唯独玄奘没有放弃,决定“偷渡”出国。

玄奘知道,此次西去路途艰险,于是先试一下自己,遍尝人间百苦,毅力坚忍的玄奘都熬了过来。于是决定动身西去,入塔启请,申其意志,乞求佛祖显灵,保其往返无阻。据说,当年玄奘出生时,其母就梦见儿子着白衣西去,母问:“你是我儿,现在要到哪里去?”答曰:“为求法故去。”大家都认为这是玄奘西游的先兆。

就这样玄奘开始踏上西去取经之路,但是并没有小说中神通广大的几个徒弟,一路上偶尔会遇到好人相助,但主要困难还是靠自己解决。玄奘也的确遇到过不少困难,有时甚至会有生命危险。还好,这种艰辛的情况从到了高昌,遇见了麴文泰后有所改变。

玄奘西出中国第一站,来到了高昌东北部的伊吾,其实玄奘当时并没有南绕高昌的打算,而是想从伊吾直接西去可汗浮图城。可巧,麴文泰的使者当时在伊吾,而且是使者要返回高昌时遇见了玄奘,使者就把玄奘来到了伊吾的消息传给了国王麴文泰。麴文泰一听是一位佛学大师,立即派遣使者团并知会伊吾当局放玄奘来高昌。使者团的阵容颇为壮大,团长是高昌国的重臣,并有几十匹的马队,带着大批礼物去迎接玄奘法师。玄奘法师在伊吾停留了十来天,在使者的强烈要求下和高昌王的殷勤邀请下,绕道南下,六天后到了高昌。

当玄奘达到高昌界之时,已是日暮时分。玄奘认为天色已晚,便要停下来明日再进城。城中官人及使者说:“前面不远就是王城,法师换匹良马,现在就进城吧!”夜半时分,玄奘一行人终于来到了王城。王城城门早已关闭,使者上前向门司通告:“大唐高僧玄奘法师护送到,请国王开门。”门司向国王麴文泰通报,麴文泰立即下令开城门,仪仗列队欢迎。

玄奘法师走进城门,早看见宫内烛火辉煌,国王带领着侍人按队伍前后排开,迎接法师进入后院。走进一重阁升座,高昌王麴文泰嘘寒问暖,拜问甚厚,并向玄奘说:“弟子听说法师您要来我高昌,真是让我喜忘寝食。我计算着路程,知法师今夜必至城中,因此和妻子都没有睡,在此读经以待法师驾临。”不一会儿,王妃与几十个侍女都来礼拜玄奘。此时,天欲见晓,玄奘与麴文泰交谈疲倦,再加上路途劳顿,玄奘渐露困意。国王麴文泰回宫休息去了,留下几个侍卫、侍人服侍玄奘入寝,玄奘自是睡去。一大早,玄奘还未起床,麴文泰就率领着众妃来到了一重阁玄奘下榻处等候。

玄奘与国王相互问安后,麴文泰问:“据弟子所知,从中原到我高昌,其间路途沙碛遍布,艰难险阻难以胜数,法师却能只身到此,真乃天下之奇事呀!”麴文泰感叹于法师一心求道的坚定信念,流泪称叹不能已。

谈到日中时分,麴文泰设食解斋,款待玄奘。在宫侧别立道场,麴文泰亲自引领玄奘入居,并派遣侍卫看护。玄奘在高昌安居后,麴文泰还专门安排高昌的佛学大师前来与玄奘交流。

麴文泰崇佛,见玄奘法师德行高远、佛法精深,便欲留玄奘久居高昌。于是派遣一位年逾八十的法师前去说服玄奘,并与玄奘同吃同住,劝解玄奘安心在高昌宣讲佛法,普度众生,不要万里跋涉远至西方。当然,玄奘没有应允。

玄奘在高昌停留了十几天,便欲辞行西去,麴文泰说:“前日已令法师请您留居高昌,不知师意如何?”玄奘说:“王恩浩荡,留贫僧于高昌原不该推辞,但此次西去,即要直指天竺,访经问道,如若贪图享受,留住高昌,就与我当日的宏愿以及西去之意相违了。”

麴文泰说:“朕与先王曾游玩于中原上国,跟从隋帝遍历东、西二京及燕、代、汾、晋诸地,也见了不少名僧大德,但并未见到令我羡慕之辈。自从与法师相见,身心欢喜,手舞足蹈,确实希望法师能够留住高昌,受我供养以终一身。令一国之人都为法师弟子,听闻法师宣讲法义佛理,我国虽僧徒稀少,但也有数千。也可一并使他们手执经卷以充法师听众。我真诚地希望法师可以察纳我诚挚之心,再不要不远万里以西去为念。”

法师再拜谢曰:“国王的厚意,贫僧实是不敢当,寡德之人岂配此供养?况且我此行西去并不为供养而来,而是心念本国法义未周,经教少却,怀疑蕴惑,启访莫从,于是立志求教于西方,请未闻之教旨。欲令甘露不独洒于迦维,佛法经理尽沾于中国。波崘问道之志,善财求友之心,只可以日日坚强,怎么能够半途而废呢?希望国王收回您的诚意,不要再以供养为念。”

麴文泰说:“弟子仰慕法师,必留供养,即使葱山可转动,此供养之心不可移。启请法师相信我这近似愚蠢的诚意,不要怀疑我有什么虚假的企图。”玄奘说:“王国的真心,难道需要屡次反复讲说才能知道吗?但是此次西去只为佛法,法既未得,断不可中途停止。因此,屡次向国王请辞,希望国王能够体谅我的良苦用心。大王前修胜福,今为人主,不仅为国中苍生之拥戴,也是我佛相助之功,因此国王理应阐宏法教,怎么能以阻碍为意呢?”麴文泰说:“弟子并不是阻碍弘法,只因国中没有佛法导师,因此希望留法师引渡我高昌迷愚众生呀!”

就这样,你来我往,一方面是麴文泰苦口婆心的启请,一方面是玄奘的执意推辞。玄奘西去之心有如磐石,麴文泰见苦心劝阻并不能奏效,便用威胁的手段试了一下。

麴文泰袖子一甩,大声说道:“这西去之路,到处都有我的军队,法师不可能离去的。要么就留在我高昌国内,要么我就送法师归回中原,请法师自己掂量着办吧。我劝法师还是和顺的好,以免大家伤了和气!”玄奘见麴文泰武力恐吓,气愤难当,报曰:“我玄奘此番西去,定为佛法而归,现今遭到阻障。即使我身被留在贵国,但只可这身骨肉被王国留住,而识神必定还要西去!”

麴文泰留住法师之心有如玄奘西去之心一样坚定,玄奘法师泣涕不止,也没能使麴文泰稍动,吩咐手下一日三茶六饭好生供养,每日法师进食,麴文泰亲自捧饭,以期感化法师,可真是针尖对麦芒。玄奘见文泰定要留下自己,便发誓从此不食,直至国王放行西去。于是玄奘端坐,三天三夜不进一水一饭。

可想而知,麴文泰与玄奘彼此相敬,但实质上二人在进行一场没有硝烟的心理战争。这边麴文泰每日亲自捧饭来挽留法师,另一边玄奘以不饮不食来表达自己西去之决心。玄奘西去求法之心必不是假,麴文泰崇佛留僧之意也情同意真。究竟谁能胜呢?

2.真心向佛:大唐圣僧的国王兄弟

法师毕竟是法师,麴文泰甘拜下风,玄奘绝食第四日,麴文泰发现玄奘法师气息渐轻,唯恐法师因绝食而丧命,于是稽首礼谢法师:“任法师西行,乞愿法师早食。”玄奘唯恐麴文泰所言不实,要求麴文泰指日为誓。于是一场心理战以国王麴文泰的投降而告终。

毕竟是相无恶意的心理战,因此谁败谁胜并无关两人的感情。麴文泰与玄奘握手言和后,一同共进道场礼佛,并到麴母张太妃面前共进拜寿,约为兄弟,结成金兰之好。

如前所约,麴文泰任法师西去,玄奘为表示自己的诚心,与麴文泰再次约定,取经东还之日,定要在高昌住上三年,受高昌供养。果然,十几年后,玄奘以其精深的佛学造诣名震印度,但是印度的戒日王也欲意留玄奘,只是在玄奘坚决推迟下才作罢。戒日王见留玄奘不得,为表诚意便问玄奘回国路线,如果是取南道海路回国,戒日王可遣使护送。

玄奘并没有忘记与麴文泰的君子约定,报戒日王:“玄奘来到天竺,到我国西边界,有一国名叫高昌,其国国王明睿乐法,先玄奘西去求道,深生欢喜,资给丰厚,相约回国后并重经高昌。实在不忍相违。因此,我还是从北路走吧!”

为了约守与麴文泰的约定,玄奘舍弃了归国比较方便的海路,而重走陆路,可见玄奘与麴文泰的深情厚谊。这些都是后话。

在麴文泰决定放玄奘西去之后,彼此的相处更为融洽。玄奘对高昌国内的一些要求都满口答应。如在高昌继续停留一月,讲《任王般若经》,为法师营造行服,等等。麴文泰别开大帐开讲佛法,帐内可做三百多人,太妃以下以及朝内大臣都临坐而听。每到玄奘开讲,国王麴文泰都会亲自执香炉导引玄奘升座,低跪为蹬,令法师蹑上就坐,日日如此。

因为麴文泰与玄奘结为了兄弟,麴母张太妃欣喜若狂,愿与法师永为眷属,代代相度。玄奘在高昌度过了一生中最难忘的日子。无怪乎,有人说高昌是玄奘取经的第二个起点。

玄奘在高昌讲经一个月,麴文泰就这样一边听玄奘讲经,一边准备玄奘西去的行资。先是为法师度了四个小沙弥以充当给侍;制法服三十具;以西土多寒,又造面衣、手衣、靴等一应生活用品。另外,黄金一百两、银钱三万、绢及绫五百疋,备够了玄奘往返二十年所需之资。

对比一下,我们就知道了这些物质的含义。根据出土的阿斯塔那48号墓的一组延昌二十七年(公元587年)的高昌兵部买马奏行文书可知,一匹马最贵的是45文,便宜的32文,银钱的价钱在高昌大约是每斤25文,金价是每斤百文。可知玄奘只这三万银钱就可买750匹马。麴文泰在玄奘临行之际,又送马三十匹,受礼二十五人。因为高昌存在着雇佣劳动力,因此据学者考证,这二十五人的劳力也相当于高昌银钱五万多。

此一时期,西域的求法僧人还是很多的,有些或是被历史湮灭,有些或是命丧于沙海之中。而玄奘独能功标千古,当然原因是多方面的。但是如此丰厚的行资与伴侣当是其成功的最重要的物质基础之一。我们知道,茫茫沙海,万里西行,如果没有侍从、经费,其一路走下来是难以想象的。在那罗僧河城,玄奘便遇到了一伙强盗,要不是小沙弥灵机一动,恐怕玄奘也难以保全性命。多人同行,艰险尚且如此,更何况玄奘只身一人,野马泉失水都可以要了他的命。因此,玄奘是幸运的,他遇到了一个好兄弟麴文泰,一个慷慨解囊的高昌国王。

不仅如此,麴文泰还专门遣人护送玄奘,并写下国书附上聘礼为玄奘开路。麴文泰派御史欢信送玄奘到当时的突厥统叶护可汗衙所。又作了二十四封书信,通西域屈支等二十四国。每封书信附有大绫一疋为信。特别是突厥叶护可汗,麴文泰还专门帮着打点,绫绡五百疋,果味两车献给叶护可汗。书信中说“法师是我结拜兄弟,欲求法于婆罗门国,希望可汗怜悯法师如怜悯我一样,并请敕以西诸国送法师出境”。

麴文泰的这二十四封国书及信物,可是给玄奘帮了一个大忙。大家知道,高昌是丝绸之路的重镇,与西域、中原都有着密切的联系。因此国虽不大,但是国书的影响还是有的。就连当时雄踞漠北、西域的突厥汗王,见到国书及礼物都欣然接纳玄奘。史称,叶护可汗看到国书及信物后,“目之甚悦,令使者坐”。几天后,玄奘要西行辞去,叶护可汗还找到了通汉语及诸国语言的人为玄奘作诸国书,令摩拙送法师到毕迦试国。施舍绯绫法服一袭,绢五十匹,可汗亲与群臣送法师十余里。

有了高昌和突厥的两份国书,简直是如虎添翼,玄奘所到之国,国王群臣亲自来迎,受到了国宾级的礼遇。诚然,玄奘法师道高德昭,修养极深,但是似乎这些西域诸国看重的并不一定是他的道德文章,而是其代表的国家。我们从突厥可汗劝解玄奘一事便可看出。

可汗说:“那婆罗门国,夏季多暑,十月当此五月。看法师容貌,到了西方恐被当地的湿热天气给消融了。那地方的人,裸露、黝黑、无威无仪,没有什么值得观看的。”可汗以此理由劝解玄奘不要万里辛苦到印度。由此可见,可汗虽然陈酒设乐款待玄奘,但是并不理解玄奘西去的意义。可能是和高昌的姻亲关系,才促使突厥可汗如此善遇玄奘。突厥尚且如此,更不用说那些西域小国了。

因此,玄奘真应该感谢麴文泰大哥,没有麴,他真的不一定能顺利到达印度。玄奘也确实被麴文泰所感动,在当他看到麴文泰送与他的沙弥、国书、绫绢时,感动甚深。一气呵成写了一篇感谢信,洋洋洒洒好几百字表达了自己对麴文泰的感谢。麴文泰见玄奘如此客气,便宽慰玄奘:“法师既与我约为兄弟,高昌国所蓄自当与法师共有,为什么还要感谢我呀!”

麴文泰的知遇之恩,玄奘并没有忘记,十七年后,玄奘取经回国,本想赴当年与麴文泰的三年之约,只可惜天不作美,沧海桑田,西域早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高昌国已不复存在,麴文泰也在国灭中身死。因此,玄奘并没有再去高昌,而是直接回到了中原,开始了自己译经的宏伟事业。

似乎玄奘并没有把这位兄弟给忘掉,虽然玄奘在给唐太宗的进表中,丝毫没有提到麴文泰,但是这并不表示玄奘涂掉了这份记忆。此时的麴文泰早已成了唐朝的罪人,是唐朝出兵高昌的罪魁祸首,玄奘在向太宗的进表中如果大谈麴文泰对自己的帮助,明显是要犯忌讳的。不过,我们如今还是看到了麴玄二人的金兰之交,显然是玄奘不想让这段故事消失。他时常向自己的徒弟们描述着自己在高昌的待遇,特别是与麴文泰的交情,以及自己是如何受到麴文泰的资助而完成取经大业的。后来的徒弟慧立终于写成了《大慈恩寺三藏法师传》,描述了唐玄奘西域求法的经历、见闻,其中就包含有我们看到的麴玄之交。其文辞恳切,表达了玄奘对麴文泰的感激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