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自始称王：来自柔然的建国试验

承平十八年（公元460年），沮渠安周被柔然攻破，安周被杀，北凉流亡政权灭亡。柔然立阚伯周为高昌王，史称“高昌之称王，自此始也”。因此，阚氏高昌是史书明文记载的第一个高昌国。

1.会打铁的草原秃头

阚氏高昌国的建立离不开柔然，建国后的高昌也与柔然保持着较为亲密的往来，似乎二者之间存在着臣服的关系。柔然在这一时期深刻地影响着高昌，那么柔然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个民族呢？

史书称柔然为“蠕蠕”，属于东胡的后代，鲜卑种。关于柔然的起源，大致这样传说，当年北魏始祖力微时，草原上的一个骑兵掠得一奴隶，这个奴隶留着齐眉的头发，无名无姓。他的主人按照他的特点，给他取了个名字叫“木骨闾”，翻译过来就是“秃头”。“木骨闾”与“郁久闾”读音相近，因此这个秃头的后人便以“郁久闾”为姓了。木骨闾成年后，因颇得主人的欢心，主人就把他的奴隶身份给免去了，木骨闾成了一名优秀的骑士。后来，木骨闾在一次行动中因没有按时报到而犯了罪，只好逃到了一个山谷中。木骨闾来到了山谷后，专务收合罪犯及亡命之徒，渐渐地形成了一个不小的组织。可是没过多久，木骨闾便死去了。其子辘会继承父亲的事业。辘会的才能毫不逊色于父亲，有能力、有胆识，竟然把父亲纠合的一群乌合之众编成了一支略备战斗力的军队，自号“柔然”。北魏太武帝见其已成气候，也予以承认。只不过，太武帝视其没有文化、不懂礼仪，而且长相又颇似虫子，因此干脆把他们的号改成了“蠕蠕”。

到了公元5世纪初，社仑做可汗时，柔然开始强盛起来，北侵漠北高车，占有其地；南并匈奴余种，合而为一。幅员西至焉耆，东到朝鲜，北到瀚海，南抵大沙碛。河西、西域诸国经常受其抄掠，即使是统一北方的北魏此时也苦其骚扰，始终为北魏的边疆一患。

因此，柔然对于西域诸国来说，俨然是一个带头大哥。特别是高昌，距离柔然最近，又是其西通、南下的关口，一直非常受柔然重视。柔然经常给高昌撑腰，帮高昌解围。这回柔然出兵高昌，袭杀了北凉沮渠安周，灭了高昌的流亡政权，另立流亡在柔然的阚伯周为高昌王。阚氏似乎与柔然的关系非常密切，大家应该还会记得，高昌大族阚爽曾赶走了后凉的隗仁而自立为太守，并一度建国。后被流亡的沮渠无讳攻破，兵败后单人独骑逃跑到了柔然。显然，阚爽与阚伯周应是同一族人。可巧的是，十八年后的阚氏果然出了一人报了十八年前的国耻家仇，把失掉的高昌再一次从沮渠氏手中夺回。

虽然我们现在看到的是柔然出兵攻破沮渠安周，但是可以想象，阚氏在这次行动中一定出力不少。而且从柔然在攻破北凉后以阚伯周为高昌王来看，阚氏在这次战斗中应该还是很有功劳的。阚氏本身又是高昌大族，统治高昌既方便又便于柔然在背后控制。而柔然决定攻杀沮渠安周最主要的原因可能就是安周不肯屈服于柔然，柔然急需一个能听其指挥的傀儡。于是柔然决定杀了安周，扶阚氏为高昌王。

学者们通过统计的方法，发现了沮渠安周与柔然不合作的证据。柔然与北魏是天生的对头，是此消彼长的关系。但是柔然和远在江南的刘宋、南齐关系不错，因为他们都有着共同的敌人——北魏，所以彼此经常互通有无。但是由于远隔几千里，只有打通重重被割据的道路才能实现交通。从史书上看，柔然交通南朝的主要途径是经过高昌南下。可据统计发现，沮渠氏流亡政权占据高昌时，柔然与南朝的交通罕见记载。这是因为北魏占领了河西地区，交通南朝的途径只能通过高昌南下四川，而沮渠氏却采取了不与柔然合作的态度，因而柔然与南朝的交通就变得异常艰难，甚至一度中断。

沮渠氏不仅不配合柔然与南朝交通，而且有迹象表明，和北魏似乎牵扯不清，这下可惹恼了柔然，于是引来灭国惨祸。

2.丝路上的警察与抽税人

也许当时柔然决定灭沮渠氏流亡政权、建立一个依附于自己的傀儡政权多少有些冲动的因素或阚氏添油加醋之嫌疑，当他们控制了高昌之后，才知道高昌的水有多深、利有多大。柔然是一个游牧民族，经济结构异常单一：穿的是皮、吃的是肉、喝的是奶。当他们与农业民族广泛的交往之后才发现，原来生活可以如此丰富多彩。于是，他们经常向中原王朝贡献一些貂皮、牛羊，以求朝廷赏赐一些医生、工匠、时钟、丝织品，等等。

可是由于南北隔绝，这种朝贡也并非易事，单是路程也要走上一两个月，而且南朝的政权也多不愿和他们做这种交易，这使得柔然很是苦恼。但是当他们发现这些物品原来在丝绸之路上随处可见时，马上兴奋了起来，高昌原来是块宝地呀！

不仅如此，高昌的道路上东西商旅不断，交易十分繁忙，收取保护费自然是一笔可观的收入。因此柔然不仅要控制高昌，还要保护高昌，使高昌保持着丝绸之路的贸易中转站的地位，这样柔然才有钱可赚。因为获得商旅在此交易是这些丝路据点的生命线，早在汉朝丝路开通后，这些地方就成了中西商旅往来的必经之地，以及彼此互通商品有无的交易场所。各丝路据点都希望能招徕尽可能多的商旅们来到自己的地盘进行交易，以此挣取其中的交易费用，以及带动一些本地的第三产业的发展。

十六国时期，各割据政权混战，致使丝绸之路阻隔重重，丝路的贸易量也大为减小。北魏统一北方，南北朝格局逐渐稳定，丝绸之路再次兴盛起来。当丝绸之路成为一个利益的渊薮的时候，展开以争夺丝路控制权为目的的斗争就成了西北一些少数民族政权无法规避的选择。当时，势力可达西域的民族政权有柔然、嚈哒、高车、吐谷浑等。

伴随着丝绸之路的控制权而来的便是在贸易之处收取税收，柔然人在高昌就这么干过。吐鲁番哈拉和卓90号墓中出土了一件《高昌主簿张绾等传供账》文书，这篇文书记录了阚氏高昌王国官方出入账目。某官曹主簿列出了毯、行緤、赤韦等物。据研究，这些物品有的是高昌人造，有的是粟特人造，有的是从外地购买而得。这些物品均是高昌人必须向柔然支付的岁入。阚氏高昌是柔然的附属保护国，向其纳贡也属应有之义。不过，事情其实也不是那么简单，维持这种不平等的纳贡关系而靠着单方面的付出，是难以想象的。这里应存在着交换。

高昌作为一个绿洲小国，平时的生产收入并不是很多，剩余产品当然会更少了，怎么会支付得起这么庞大的岁入呢？原因就像前面所说的，高昌地处丝绸之路要冲，为沙漠中的绿洲，有如海洋的港口一样，是远行的补给线，是交易的菜市场。东西往来需要在此落足，南北商旅需要在此贸易。源源不断的贸易给高昌带来了丰富的收入，高昌人舍得把这些收益分给柔然人，很显然不会是平白无故的。柔然人在高昌地区的贸易中一定是发挥了举足轻重的作用。柔然人负责保护丝路的畅通，保护商旅的安全，充当了本地区一名警察的作用，因此高昌人给这名警察一些辛苦费也在情理之中。

这个警察也不是谁想当就能够胜任的。柔然，便是一个有能力而且有信心担当起这一责任的民族。柔然人善于骑马射箭，在广袤的沙漠中驰骋往来，聚散自如，是沙漠中机动性非常强的一支劲旅。而且柔然是一个很早就掌握冶炼铁器技术的民族，优良的铁质兵器的运用，使得柔然酷似沙漠中的一只雄鹰。在这只沙漠雄鹰的保护下，丝绸之路二十多年来基本上没发生太大的问题。中西往来贸易带给高昌前所未有的机遇，同时也为柔然制造了一棵摇钱树，这样的一唱一和，似乎没有丝毫控制与被控制的感觉，充其量是一种互利双赢，抑或是平等交易罢了。

3.内讧后的国破家亡

然而这种合作并没有维持很长时间，高昌国的内部危机便中断了这种默契。公元480年，阚伯周去世，其子阚义成即位为高昌王。一年后，阚义成被自己的哥哥阚首归杀害，后者自立为高昌王。这定是一场血雨腥风的宫廷政变，由于史书不载，我们现在无法还原当时惊心动魄的政变场景，只知道这次的皇位之争，哥哥阚首归胜出。阚义成是不幸的，没做几天国王就被别人给杀了，杀他的还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亲哥哥。其实也没有什么不幸，宫廷之中本身就不讲人伦亲情。因此一些王室成员在经历了兄弟父子相互屠戮的悲剧后，甚至感慨：愿生生世世勿生帝王家。

阚首归在弟弟阚义成即位不到一年的时间就把他杀了，让人很是想不通。也许当时有着迫不得已的原因，可能如果阚首归不杀阚义成，阚义成就会杀了阚首归，十万火急之下，阚首归铤而走险，干起了弑君篡位的勾当，否则事情不应如此仓促。

俗话说，“兄弟同心，其力断金”，阚首归兄弟的内讧，必然削弱了高昌的实力。没过几年，公元488年，阚首归被高车王阿伏至罗杀死，阚氏王国灭亡。

高车怎么来到了高昌？为什么把阚首归给杀了呢？原来，高车是柔然的一个部落，号称副伏罗部，长期以来在柔然王庭中发挥着重要的作用。特别是在柔然可汗予成时期，高车是柔然队伍中最强劲的一支。予成死后，其子豆崘即位为柔然可汗，豆崘时期柔然出现了一次大危机。原因不在别人，就在可汗豆崘。史书记载，豆崘这人，心狠手辣，寡义少恩，惹是生非，无恶不作。其即位后，屡次进犯北魏边防，差点惹得北魏与柔然大动干戈。柔然庭内大臣们纷纷前来劝阻豆崘，希望可汗能把握好用兵的度，不能一任气血办事。豆崘哪里能听得进这些，其实不听也罢了，这厮竟然感觉这些大臣们碍手碍脚，于是使用诡计诬陷这些进谏的大臣谋反，定罪后把他们一并给杀了。这还不够，为了斩草除根，还连带杀了这些大臣们的父族、母族、妻族，其心狠手辣可见一斑。

玩火者必自焚，豆崘没在位几年，就搞得柔然四分五裂，众叛亲离。公元487年，副伏罗部首领阿伏至罗与其堂弟穷奇带领着自己的十万高车劲旅叛离柔然。高车人选择了西去，正需要经过高昌，于是在488年，顺手就把阚首归给灭了。高车人推翻了柔然控制的阚氏高昌王国，也学着柔然的模样，立了一个敦煌贵族张孟明为国王，开启了张氏高昌王国时期。可真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当年在柔然的帮助下，阚氏得以在高昌建立王国。现而今，也是因为柔然内部的矛盾，使得阚氏被柔然一部所灭。由不得你信不信，天命也许就是这种加减乘除的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