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　炭　翁

卖炭翁，伐薪烧炭南山中^①。满面尘灰烟火色，两鬓苍苍十指黑^②。卖炭得钱何所营^③？身上衣裳口中食。可怜身上衣正单，心忧炭贱愿天寒。夜来城外一尺雪，晓驾炭车辗冰辙。牛困人饥日已高，市南门外泥中歇^④。翩翩两骑来是谁^⑤？黄衣使者白衫儿^⑥。手把文书口称敕，回车叱牛牵向北^⑦。一车炭，千余斤，官使驱将惜不得^⑧。半匹红纱一丈绫，系向牛头充炭直^⑨。

【题解】

元和四年（809），作者在长安担任翰林学士、左拾遗。当时李绅首先作了二十首新乐府诗，元稹继之而作了十二首，白居易则扩充为五十首《新乐府》。白居易的这组诗每首独立成篇，从各个方面揭露了社会生活中的尖锐矛盾。本篇原列第三十二首。题下有自注云：“苦宫市也。”宫市指的是中唐贞元末以后，宫廷所需的日常用品由太监直接到民间采办。他们口称“宫市”，随意支付少量的金钱，就可以强行夺取需要的商品。本篇中的卖炭翁就遭遇到这样的不幸。

【注释】

①南山，终南山，在长安城以南。②苍苍，灰白色。③何所营，指购买什么东西。营，营求，置办。④市南门外，唐代长安城有东、西两市，各有东南西北四门。⑤翩翩，轻快的样子。⑥黄衣句：指由宫廷派遣外出采办物品的太监及其手下。⑦手把二句：敕，皇命。叱（chì），大声命令。牵向北，长安的东、西两市都在城南，而皇宫则在城北。二句是说，来人手里拿着文书，说是皇帝的命令，接着就调转车头，呵斥着牛往北边走。⑧驱将，赶着走。⑨半匹二句：直，通“值”。在唐代的商品交易中，绢帛等丝织品可以代替货币来使用。二句是说，太监们将半匹纱和一丈绫系在牛头上作为炭的价钱。

【评析】

本篇前半部分表现卖炭翁在山中伐薪烧炭的艰辛，并点明卖炭得钱是其维持生计的唯一手段。“可怜身上衣正单，心忧炭贱愿天寒”两句把卖炭翁衣不蔽体的处境与复杂矛盾的心理十分精练而真切地表现出来，哀婉沉痛，催人泪下。后半部分描写卖炭翁驾车入城的经历。虽然天寒地冻，牛困人饥，但他心中还是怀着期盼。然而突然出现的宫使不容商量地就夺走了满满一车炭，使得他付出的所有辛劳、寄托的所有希望顿时化为乌有。全诗不加议论，而是直书其事，戛然而止，留给读者深思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