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屋为秋风所破歌

八月秋高风怒号，卷我屋上三重茅^①。茅飞渡江洒江郊，高者挂罥长林梢，下者飘转沉塘坳^②。南村群童欺我老无力，忍能对面为盗贼，公然抱茅入竹去^③。唇焦口燥呼不得，归来倚杖自叹息^④。俄顷风定云墨色，秋天漠漠向昏黑^⑤。布衾多年冷似铁，骄儿恶卧踏里裂^⑥。床头屋漏无干处，雨脚如麻未断绝^⑦。自经丧乱少睡眠，长夜沾湿何由彻^⑧！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⑨。呜呼！何时眼前突兀见此屋，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⑩。

【题解】

唐肃宗上元元年（760），刚到成都的杜甫在浣花溪畔建起了草堂。次年秋天，一场暴风袭击了草堂，把屋上的茅草卷走了，使诗人一家在秋雨中饱尝了屋漏之苦。他推己及人，希望天下所有的寒士都能有一所安稳的屋子。

【注释】

①八月二句：三重（chóng），多层的意思。古汉语中三、九往往泛指多的意思。二句是说，八月里秋风劲吹，卷走了屋顶上的茅草。②茅飞三句：江郊，江边郊野之地。罥（juàn），缠绕，牵挂。长林梢，林中树梢。塘坳（ào），积水的窪地或池塘。三句是说，茅草被风卷起飞过了江，洒落在江边郊野，有的高挂在树梢上，有的飘落到池塘里。③南村三句：忍能，竟然忍心这样做。能，这样，唐人口语。对面，当面。入竹，逃到竹林中去。三句是说，南村的小孩子们欺我年老乏力，竟然忍心当面做盗贼，堂而皇之地抢走了茅草，进了竹林。④唇焦二句：大声喝阻，喊得口干，却毫无效果，回到家里累得靠着手杖连连叹气。⑤俄顷二句：俄顷，顷刻，一会儿。云墨色，云层发黑。秋天，指天空，秋字点明季节。漠漠，广漠无边貌。向，趋向，接近。二句是说，一会儿，风平息了，茫茫天空乌云笼罩，天色越来越暗淡。⑥布衾（qīn）二句：布衾，布被。恶卧，睡相不好。踏里裂，把被里都蹬得裂开了。二句是说，多年的布被冰冷似铁，儿子的睡相不好，竟把被里都蹬裂了。⑦雨脚如麻，雨点不断如线。⑧自经二句：丧乱，死丧祸乱，指安史之乱。何由彻，怎么才能由夜到天明。彻，从夜到明。二句是说，自从战乱以来，我就很少睡过好觉；现在屋子里雨漏得竟连一块干的地方都没有，真不知怎样才能够熬过漫漫长夜直到天明呢？⑨安得三句：安得，怎么才能得到。广厦（shà），高大宽敞的房屋。大庇（bì），全部遮蔽，掩护。三句是说，有什么办法，可以获得千万间高大宽敞的屋子，让天下的贫寒人士都有一个遮风挡雨的地方，人人喜笑颜开，即使在狂风暴雨中也能安稳如山。⑩呜呼二句：突兀，高耸貌。见，通“现”，出现。死亦足，即使死了也心甘情愿。二句是说，什么时候眼前突然出现这样的房子，即使我在小屋里被冻死，我也是心甘情愿的。

【评析】

这首诗着重写诗人遇秋雨屋漏之苦，语言朴素平实，但十分生动真切。最后“安得”以下六句，直抒胸臆，由个人的遭遇联想到天下的寒士，希望能够大庇苍生，这就提升了本篇的思想境界。诗中“茅飞”以下三句一停顿，与一般诗作的二句一停顿不同，“南村”以下、“安得”以下，也是如此，这种句法是比较少见的。又“南村”、“大庇”、“呜呼”、“吾庐”各句，均为超过七字的长句，语气跌宕，有效地表现了诗人激动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