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　人　行

三月三日天气新^①，长安水边多丽人^②。态浓意远淑且真^③，肌理细腻骨肉匀^④。绣罗衣裳照暮春，蹙金孔雀银麒麟^⑤。头上何所有，翠微叶垂鬓唇^⑥。背后何所见，珠压腰衱稳称身^⑦。就中云幕椒房亲，赐名大国虢与秦^⑧。紫驼之峰出翠釜，水精之盘行素鳞^⑨。犀箸厌饫久未下，鸾刀缕切空纷纶^⑩。黄门飞鞚不动尘，御厨络绎送八珍。箫鼓哀吟感鬼神，宾从杂遝实要津。后来鞍马何逡巡，当轩下马入锦茵。杨花雪落覆白，青鸟飞去衔红巾。炙手可热势绝伦，慎莫近前丞相嗔。

【题解】

这首诗作于唐玄宗天宝十二载（753）。这时的唐王朝正处在社会危机爆发的前夜，然而统治者却仍然沉迷于声色享乐之中，正加速着社会矛盾的激化。在这首诗中，作者借三月三日游春场面的描写揭露了达官贵人骄奢淫逸的生活，暗讽了杨国忠堂兄妹的暧昧关系，掀开了统治集团腐败内幕的一角。同《兵车行》一样，这首诗也是自创新题的乐府诗。

【注释】

①三月三日，上巳节，旧俗人们在这一天要到河边沐浴以祓除不祥。后演变为一般的游春活动，人们在这一天至水边宴饮、游玩。唐代的上巳就已如此。天气新，天气晴朗。②水边，指曲江一带。曲江是唐代游览胜地。③态浓，姿态浓艳。意远，神情娴雅。淑且真，美好天真。④肌理句：骨肉匀，腴瘦适中。这句是说，她们皮肤细腻，不胖不瘦，身材匀称。⑤绣罗二句：绣罗，绣花的罗衣。罗，一种质地轻软的名贵绸料。蹙（cù）金，即绣金，用金丝绣的图案。二句是说，丽人们的服饰极为华丽，罗衣上用金丝银线绣着孔雀和麒麟，在暮春的阳光下熠熠生辉。⑥头上二句：翠微，翡翠。（è）叶，女子发髻上的饰物。鬓唇，鬓边、鬓脚。二句是说，丽人头上的饰物非常名贵，用翡翠制成的首饰垂挂到鬓边。⑦背后二句：压，这里有附缀的意思。衱（jié），衣服后裾。二句是说，从丽人的背后看，只见裙腰和后襟上缀着珍珠，真是既稳帖又合身。⑧就中二句：就中，其中。云幕椒房亲，指代杨贵妃的姐姐。云幕，据《西京杂记》，汉成帝设云幄、云帐、云幕于甘泉紫殿之中，称三云殿。云幕是指铺设幕帐重重如云。椒房，帝后所居宫殿，以椒和泥涂壁，取温、香、多子义。汉代未央宫有椒房殿，皇后所居，后用以指代皇后。这里的云幕、椒房都是指杨贵妃。赐名句，天宝七年（748）唐玄宗赐封杨贵妃姐为国夫人。大姐为韩国夫人，三姐为虢国夫人，八姐为秦国夫人。这里是举二以概三。二句是说，众多丽人中最引人注目的就是杨贵妃的姐姐，三位国夫人。⑨紫驼二句：紫驼之峰，骆驼背部肉，其味极美。翠釜，一种精美的锅子。水精，水晶。行，传递。素鳞，银白色的鱼。二句是说，精美的食锅里盛放着驼峰肉；端上来的水晶盘中是鲜美的白鳞鱼，让与宴者顺序夹取。⑩犀箸二句：犀箸，用犀角制成的筷子。厌饫（yù），饮食饱足，没有食欲。鸾刀，柄环有铃的刀，因割物时铃鸣如鸟，故称。缕切，把食物切成一条一条。空纷纶，白白忙乱。二句是说，杨氏姐妹早已吃厌了山珍海味，对着满桌的美酒佳肴毫无食欲，久不下筷，害得厨师们白忙碌了一阵。黄门二句：黄门，宦官的别称。汉代有黄门令、小黄门、中黄门等，皆由宦官充任，职掌侍奉皇帝及其家族，后代往往沿袭其制。飞鞚，快马。鞚，原指马勒，引申为驰马。不动尘，不起尘土，喻驾车技巧高超，轻车快马尘土不扬。御厨，皇帝的厨房。络绎，接连不断。八珍，珍贵的食品。二句是说，宦者驾着快马轻车，接连不断地送来了御厨所制的精美食品。箫鼓二句：宾从，宾客随从。杂遝（tà），众多纷杂貌。要津，本指重要渡口，这里是指显要的职位。二句是说，杨氏姐妹出行时鼓乐齐鸣，感动鬼神；身后跟着一大批宾客随从，这些人都占据要职。后来二句：逡（qūn）巡，徘徊徐进貌，这是形容杨国忠大模大样、旁若无人的样子。轩，指曲江边供帝王贵族游处的建筑物。锦茵，铺在地上的锦绣地毯。二句是说，最后来的那个骑马的人是多么的趾高气扬，他来到曲江边上的建筑物前，下得马来，就径直踏入锦毯。杨花句：这是用北魏胡太后诗暗喻杨国忠与堂妹虢国夫人的暧昧关系。《旧唐书·杨贵妃传》：“国忠私与虢国，而不避雄狐之刺，每入朝或联镳方驾，不施帷幔。”胡太后与杨白花私通，白花惧祸，南逃至梁，胡太后思念不已，作《杨白花歌》曰：“秋去春还双燕子，愿衔杨花落窠里。”时当暮春，杨花如雪般飘落，覆盖在水中白苹之上。这里利用杨花、杨白花与杨贵妃姓同字，一方面写景，一方面讽刺，具有双关意义。青鸟句：青鸟，神话中西王母身边充作信使的鸟。红巾，富贵之家所用佩巾。这句是隐喻杨国忠兄妹传递私情。炙（zhì）手二句：炙手可热，原意是火焰灼手，这里是指权势煊赫，气焰嚣张。绝伦，没有什么可以与之相比。二句是说，杨国忠权势煊赫，世上少有，奉劝人们千万不要靠近，免得丞相发怒。

【评析】

这首诗用的也是铺叙手法，层次井然。共分三段。第一段是写丽人服饰的华美。作者从长安水边的众多丽人写起，然后集中笔墨于杨氏姐妹；第二段是写杨氏姐妹的食物之精；以上两层都是写她们生活的奢侈。第三段转写杨国忠，通过他趾高气扬、旁若无人的行为，既表现了他炙手可热的权势，更暗讽了他的荒淫无耻。含蓄隐约是本篇的一大特色。作者诚然对杨氏兄妹的丑恶行径无比厌恶，但在表现上却极为克制。用的多为曲笔。例如对丽人形貌服饰和饮食情况的描写，表面上平静道来，客观描述，但实际上饱含诗人的愤慨和讽刺。又如对杨国忠的荒淫也不明白揭出，而是通过他的行为和典故暗示出来的。诚如前人所谓：“无一刺讥语，描摹处语语刺讥；无一慨叹声，点逗处声声慨叹。”（浦起龙《读杜心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