赠卫八处士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①。今夕复何夕，共此灯烛光^②。少壮能几时，鬓发各已苍^③。访旧半为鬼，惊呼热中肠^④。焉知二十载^⑤，重上君子堂。昔别君未婚，儿女忽成行^⑥。怡然敬父执^⑦，问我来何方。问答乃未已，儿女罗酒浆^⑧。夜雨剪春韭，新炊间黄粱^⑨。主称会面难，一举累十觞^⑩。十觞亦不醉，感子故意长。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

【题解】

唐肃宗乾元元年（758），杜甫出为华州司功参军。次年他由洛阳返回华州，归途中去探望了阔别二十年的老朋友卫八。这首诗就是这次探访的产物。诗中记叙了他们久别重逢后的欣喜，表现了动乱年代中弥足珍贵的友情。卫八，未详其名，八是排行，唐人多以行第相称。处士，古时称有才德而隐居不仕者。

【注释】

①人生二句：动，常常。参（shēn）、商，均为星宿名，此出彼没，两不相见。二句是说，人生别易会难，就如参星与商星一样，难于相会。②今夕二句：今夕句，语出《诗经·唐风·绸缪》：“今夕何夕，见此良人。”表示对今夕重逢的惊喜兴奋。二句是说，今晚不知是什么日子，我们两人竟然在阔别二十年后又得以在灯下晤谈。③少壮二句：少壮，年轻力壮时。苍，灰白色。二句是说，人生的年轻时代能有多少时光，转瞬间彼此的头发都已花白了。④访旧二句：访旧，指打听老朋友情况。鬼，指已去世者。热中肠，内心激动，思绪起伏。中肠，内心。二句是说，向卫八打听老友，才知道已有一半的人已经去世；因此不禁连连惊叹，心情激动。⑤焉知，哪里知道，这里有没料到的意思。⑥儿女句：成行，排列成行，意思是子女众多。上句写卫八尚未成婚，这句写卫八忽已儿女成群，于今昔对比中显示出二十年来的变化。⑦怡然，和悦有礼的样子。父执，父亲的朋友。执，志同道合的朋友。⑧问答二句：未已，还没有结束。罗，陈列，摆放。二句是说，问答还没有完，儿女们已摆上了酒菜。⑨夜雨二句：新炊，新煮的米饭。间（jiàn），掺和。二句是说，菜是冒着夜雨才割下的春韭，新煮的米饭里掺和着小米。⑩主称二句：累十觞（shāng），一连喝了十杯。二句是说，主人说这次见面可不容易，主客便举起酒杯一连喝了十杯。这里是形容心中高兴，接连干杯。十觞二句：故意长，旧情深厚，笃于友情。二句是说，连喝十杯也没有醉倒，为老朋友深厚的情谊所感动。明日二句：茫茫，茫然而不可知。二句是说，明天就将分别，从此高山阻隔，未来情况如何，双方都茫然而不可知晓。

【评析】

这首诗写友朋深情，用的是夹叙夹议的写法。起首八句，既是议论，又是深沉的人生叹喟，在一声叹息中引出了此番的重逢。从“焉知”到“感子故意长”几句，笔触转入本篇的中心——主客欢会的描写。在平实的描写中，友人的热情、诗人的欣慰、两人的关系都得到了充分的表现。“明日”二句是设想别后的惆怅，也给全诗留下了不尽的余韵。这首诗渗透着浓厚的世事沧桑感。作者对于情感的表达极有节制，含蓄深沉，不作过度的渲染，却更增加了作品强烈的艺术感染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