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　歌　行

汉家烟尘在东北^①，汉将辞家破残贼^②。男儿本自重横行^③，天子非常赐颜色^④。金伐鼓下榆关^⑤，旌旆逶迤碣石间^⑥。校尉羽书飞瀚海，单于猎火照狼山^⑦。山川萧条极边土，胡骑凭陵杂风雨^⑧。战士军前半死生，美人帐下犹歌舞。大漠穷秋塞草腓，孤城落日斗兵稀。身当恩遇恒轻敌，力尽关山未解围^⑨。铁衣远戍辛勤久，玉箸应啼别离后。少妇城南欲断肠，征人蓟北空回首^⑩。边庭飘飖那可度，绝域苍茫更何有。杀气三时作阵云，寒声一夜传刁斗。相看白刃血纷纷，死节从来岂顾勋。君不见沙场征战苦，至今犹忆李将军。

【题解】

《燕歌行序》云：“开元二十六年，客有从元戎出塞而还者，作《燕歌行》以示適，感征戍之事，因而和焉。”这里所说的“元戎”，有的本子作“御史大夫张公”，指的是辅国大将军、右羽林大将军、兼御史大夫张守珪。张守珪在边塞战争中曾打过几次胜仗，备受尊宠。高適此诗表现了战士奋不顾身、保家卫国的英勇气概，也反映了军中苦乐不均、待遇悬殊的现实，以及征夫思妇的两地相思，感叹边境连年征战，使人民群众饱受痛苦。

【注释】

①汉家，这是以汉代唐。烟尘，风烟尘土，这里指代战争。②残贼，残忍凶恶之敌人。③重横行，意思是看重在战场上建功立业。横行，纵横驰骋，指征战杀敌。④赐颜色，厚加礼遇，特别看重。⑤金伐鼓，敲打钲、鼓。（chuāng），敲打。金，钲一类的军中乐器。榆关，山海关，在今河北省秦皇岛市，北依角山，南临渤海，形势险要。旌旆，旌旗，用牦牛尾和彩色鸟羽作装饰的旗。⑥逶迤，蜿蜒曲折貌。碣石，山名，在今河北省昌黎县西北。因远望其山，隆起似冢，山顶有巨石特出，故称。⑦校尉二句：校尉，军中官职名，这里泛指将帅。羽书，军事文书，上插羽毛，以示紧急。瀚海，沙漠。单（chán）于，汉时匈奴君王的称号。狼山，又名狼居胥山，在今内蒙古自治区五原县西北，黄河北岸。二句是说，边情紧急，告急的文书飞越沙漠，敌人已侵入到了狼山一带。⑧山川二句：萧条，冷落、荒芜貌。极边土，一直延伸到边塞的尽头。凭陵，侵陵，侵袭凌辱。二句是说，边塞一片冷落荒芜，敌人在风雨交加中向我方侵犯。⑨大漠四句：穷秋，深秋。腓（féi），枯萎。斗兵稀，指战士伤亡惨重，活着的人越来越少了。身当，身受。恩遇，指皇帝的恩泽。轻敌，藐视敌人，奋勇杀敌的意思。四句是说，深秋时节，百草枯萎，战士们承受着皇帝的厚恩，个个奋勇作战，然而士兵是越来越少了，虽然他们竭尽全力，却还是没能打破敌人的包围。⑩铁衣四句：铁衣，打仗时所穿的铠甲，因使用金属材料做成，故称。玉箸（zhù），玉制的筷子，这是用来比喻女子的眼泪。蓟北，蓟州以北地区，这是泛指边塞。四句是说，征人夫妻天各一方，两地相思。边庭二句：边庭，边地。飘飖，飘摇、飘荡貌。这里是指动荡不安。绝域，绝远的边地。二句是说，边塞遥远而且动荡，难以抵达，一片荒凉，空无所有。杀气二句：杀气，征战杀伐之气。三时，指一年中春夏秋三季，所谓农时。阵云，云叠起如战阵。刁斗，古代行军用具，白天用作炊具，晚上用以敲击警戒。二句是说，边塞战地形势紧张，一年中大部分时间战云笼罩，天昏地暗；夜晚则刁斗声声，寒意阵阵。相看二句：白刃，锋利雪亮的刀。死节，守节而死，这里是指为国牺牲。顾勋，顾念到立功得奖。二句是说，战士们在战场上浴血奋战，为国牺牲，哪里是为了要赢得个人功勋。李将军，指西汉镇守北部边疆的将领李广。《史记·李将军列传》记载，李广爱护士卒，与战士同甘共苦。他英勇善战，匈奴号之曰“飞将军”。在他驻守边疆期间，匈奴不敢南犯。一说，指战国时赵国将领李牧。李牧守边，厚遇士卒，加强守备，不轻启边衅，俟有必胜把握时，乃一举消灭来犯之敌。唐人论边事多举李牧事。高適亦曾云：“李牧制儋蓝，遗风岂寂寥。”（《睢阳酬别畅大判官》）

【评析】

本篇是高適边塞诗中的代表作。大致可分四层。从起首到“单于猎火照狼山”为第一层，是写烽烟突起，将士奉命赴敌。从“山川萧条极边土”句到“力尽关山未解围”为第二层，是写沙场苦战，伤亡惨重。其中“战士军前半死生，美人帐下犹歌舞”二句，揭露了军中上下级间的尖锐矛盾。从“铁衣远戍辛勤久”到“寒声一夜传刁斗”是第三层，写征夫闺妇，两地相思。最后四句为第四层，借古讽今，希望将帅爱惜士卒，持重安边。本篇气势充沛，磅礴淋漓，时而意气风发，时而悲愤不平，时而柔情婉转，笔力矫健，跌宕多姿。在声律上大致四句一转韵，兼押平声韵与仄声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