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江花月夜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①。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②。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③。空里流霜不觉飞^④，汀上白沙看不见^⑤。江天一色无纤尘^⑥，皎皎空中孤月轮。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⑦。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白云一片去悠悠，青枫浦上不胜愁^⑧。谁家今夜扁舟子^⑨，何处相思明月楼。可怜楼上月徘徊，应照离人妆镜台^⑩。玉户帘中卷不去，捣衣砧上拂还来。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鸿雁长飞光不度，鱼龙潜跃水成文。昨夜闲潭梦落花，可怜春半不还家。江水流春去欲尽，江潭落月复西斜。斜月沉沉藏海雾，碣石潇湘无限路。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

【题解】

《春江花月夜》，乐府旧题，为清商曲辞中吴声歌曲，始创于陈后主。内容多写景色和艳情。本篇对传统题材作了改造，在对月夜景色描写的基础上熔铸了哲理的思考和游子思妇的深情。境界阔大，情韵绵邈，成为千古传诵的名篇。

【注释】

①春江二句：连海平，和大海相通，水平面与大海一样平。共，和……一起。二句是说，春天江水上涨，水面开阔，与大海相连；一轮明月在阵阵海潮的伴随下正冉冉上升。②滟滟二句：滟滟，水光荡漾貌。二句是说，开阔无边的江面上，月光随着波涛荡漾起伏，明亮的月色无处不在。③江流二句：芳甸，鲜花盛开的原野。霰，雪珠。二句是说，江流弯弯曲曲环绕着开满鲜花的原野，月光洒在花林中好像蒙上了一层白色的雪珠。④空里句：这句是形容月色的皎洁，如同秋霜，说是秋霜，人们却没有从天而降的感觉。⑤汀上句：意思是说在月光的笼罩下一片洁白，以至连岸上的白沙也分辨不出来。⑥江天句：月光照耀下的江水和天空都呈现为一尘不染的白色。⑦人生二句：已，止息，穷尽。二句是说，人类一代又一代地递嬗更替永无止息，而江畔的明月却是永远不变的。⑧白云二句：青枫浦，地名，在今湖南省浏阳县境内，此处泛指离别之地。不胜，承担不起，不能忍受。二句是以白云远去，喻游子远行，青枫浦上离愁萦结。⑨扁（piān）舟，小船。⑩可怜二句：月徘徊，月光移动貌。妆镜台，女子的梳妆台。二句是说，月光在闺妇的屋里移动，月色照在梳妆台上，暗示闺妇长夜无眠。玉户，窗户。此时二句：逐，追随，随着。月华，月光。二句是说，人隔两地，彼此都能望到同一轮明月，却不能听到对方的声音，渴望能随着月光去到爱人的身旁。鸿雁二句：长飞，犹高飞。光不度，穿越不过月光。潜跃，在水底翻腾跳跃。二句是说，鸿雁高飞却难以飞越月光，水中鱼龙在水底翻跃也不过激起阵阵水波而已。昨夜二句：闲潭，寂静的江边。二句是说，昨夜梦见花落江畔，春天将要过去，然而自己却还不能回家。斜月二句：碣石，山名，在今河北省昌黎县，这里泛指北方。潇湘，湘水的别称，这里泛指南方。二句是说，月亮渐渐西沉，消失在晨雾之中，游子、思妇天各一方，路途遥远。落月句：月色洒满江边树丛，牵动了人们多少离情别绪。

【评析】

这首诗以月光统领全篇，将春江花月夜的美好景色与对人生的思考和离情别绪的抒发有机地交织在一起。全诗可分三层。起首至“皎皎空中孤月轮”为第一层，紧扣题目，描写了春江花月夜的美丽景色，展现了一个澄澈空明、纤尘不染的世界。从“江天一色无纤尘”到“但见长江送流水”为第二层，由景入情，从明月之永恒联想到人生之短暂，进入对宇宙和生命的沉思，诗境和意味因此开阔深厚起来。从“白云一片去悠悠”直至篇末为第三层，转写人间游子思妇的相思别离之情。其中“鱼龙潜跃水成文”以上着重从思妇角度写，借月色徘徊、拂之不去表现她夜深不寐、相思忧心的痛苦。“昨夜闲潭梦落花”以下则侧重从游子角度写，是说斜月西沉，春事将尽，然而游子却不能回返家乡，溶溶月色勾起了无尽的思念之情。全诗情、景、理水乳交融，诗境明净空灵，迷离恍惚，语言清丽流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