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当中心无法维持:断裂和修补

在历史的断裂和修补时期,往往用于创造、培养及动员公众认同的隐形策略会变得清晰可见。对学习政治语言学的学生而言,这样的时期就像异常逼真的实验室。苏联解体和东欧剧变以及冷战的突然终结,为长期冲突的双方都留下了陈旧过时的政策和政治叙述。本章检视的是经过断裂之后,美国政策制定者、权威人士和媒介如何快速修补和重新部署他们各自的语义资源;在克林顿执政时期修补工作的完成;以及2001年9月针对纽约和华盛顿的恐怖主义袭击对美国自身形象的挑战。

第二次世界大战所带来的巨大断裂产生了概念和语义方面的转变,作为著作《关键词:文化与社会的词汇》(Keywords: A Vocabulary of Cultural and Society,1976)一书的开篇,雷蒙·威廉斯(Raymond Williams)将他的这段亲身经历做了简单说明。在军中服役四年半后,威廉斯1945年回到英国剑桥,他体会到了一种异常深刻的疏离感。所有熟悉的面孔都消失了,一切看来面目全非。在度过许多迷茫的日子后,他碰到了一位也是刚刚才离开军队的老朋友。他们急切地分享了对身边这个陌生新世界的印象。随后,威廉斯写道,“我们都说,实际上是同时说道,‘事实情况是,他们根本和我们语言不通’”¹。

当然,威廉斯运用他的学识来应对失去方向后的迷茫。他为英语中关键术语和概念的形成编辑了一本详细目录,或者用更加时髦的术语来说,是一个谱系。本打算仅仅作为《文化与社会》(Culture and Society)的附录而已,但实际上威廉斯花费了四分之一个世纪来修订、提炼他的这部关键词词汇表,最后于1976年出版了《关键词:文化与社会的词汇》。

对威廉斯而言,他检视的这155个关键词“几乎是强迫性”地引起了他的注意,因为这些词汇本身的意义问题看来与被运用于讨论的问题密不可分。威廉斯认为,这些词汇在两个相连的层面上具有“关键”意义:“在某项活动及其阐释中,它们是重要的、具有约束力的词汇”;“在某些思想形式中,它们是意义重大且具有指示性的词汇”²。

威廉斯针对他的编撰成果发表了谨慎的声明。他承认该书既不完善也不中立,并邀请读者们也成为这本著作的合作者。他甚至说服该书的初版印刷商加入空白页以鼓励读者们记笔记,同时也显示这项研究并未完结,作者希望为将来的版本加入修改和校正。威廉斯本人终身都致力于这项研究,他最后的公众演讲“现代主义何时到来?”(When was modernism?)——阐明了后现代主义是一种敌对的意识形态——在许多方面可以被视为这一努力的尾声。

雷蒙·威廉斯逝世于1988年1月。自那以后,全球又经历了一系列划时代的转变,这些转变从规模上来讲,似乎能与18世纪西方启蒙运动及现代政治文化诞生时期那些革命性的政治和文化变革相匹敌。

与这些转变相伴随的是当代政治和文化中语言、范畴及设想的变化。因为由冷战迷思所保护的政治意识形态和修辞失去了引起共鸣的条件,在20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初,欧美对世界政治的阐释经历了一场深刻的诠释危机。旧的政治迷思已经崩溃,然而能够解释世界政治的、杂乱无章的崭新体系正在挣扎中诞生。以商业化互联网为轴心的全球化修辞和正在浮现的全球信息社会的各种科技愿景(technovisions)还没有加入到对支配霸权的竞争中(虽然实际上美国在冷战爆发前就开始实施信息或者知识经济计划了)³。

在20世纪90年代早期改变的政治图景,比威廉斯在冷战之初所碰到的情况更要令人困惑。总统、总理、政策制定者、政治权威人士和全球公司的管理者们——不仅仅使返家的士兵和老革命者们——都经历了失去方向的迷茫,并且积极参与到了在这个伟大的新世界秩序/失序(dis/order)中去定位、保护、定义和要求组织结构的、由大众作为中介的竞赛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