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儿童小说

（一）儿童小说的概念

儿童小说作为一种独立发展的儿童文学文体样式，产生较晚，是从成人小说中逐渐分化出来的。尽管如此，它的发展和繁荣却极为迅速，一旦成熟，便以其锐不可当的蓬勃之势成为儿童文学的生力军，为广大儿童读者所喜爱。概括地说，儿童小说是为少年儿童所写的小说作品，它的读者对象主要是小学中高年级学生及初中学生，作家针对这一特定读者群的生理、心理和审美特点创作的，有益于他们健康成长及有能力接受的小说就是儿童小说。这一概念包括两个层面的含义。

第一，儿童小说是小说，它应当符合一般小说创作的基本规律。小说是一门综合性的艺术，它需要运用各种表现手法，通过对人物、情节、故事、环境等的具体描写，描绘、反映和再现生活，传递感情。它不受真人真事的限制，可以虚构或进行合理的想象，在写作上比较自由。显然，儿童小说在文学性上与一般小说并无二致。

第二，儿童小说的主要读者是少年儿童，是作家根据这一特定读者群的心理特征和审美情趣而创作的小说。尽管文学无严格界限，优秀的儿童小说同样受成人的欢迎，儿童也常从成人小说中选取作品来阅读。但从创作主体角度而言，儿童小说作家是自觉地为少年儿童而写作的，他们在创作过程中选取题材、提炼主题、塑造人物、结构故事、运用语言等方面都应根据儿童读者的审美接受特点。只有以儿童所能接受的视角、感觉、心理进行创作，才能获得儿童读者的认同，才能在他们心中引起共鸣。

儿童小说的文学性与儿童特征同样重要，不可偏废。小说的范畴规定了儿童小说的类别；儿童的范畴又进一步说明了接受对象的特殊性。在具体的创作过程及评论、研究儿童小说的创作特点时，都应将两者有机结合起来，以免陷入认识上的误区。

（二）儿童小说的艺术特点

由上所述，儿童小说的文学性要求它符合小说创作的一般规律，而其儿童特征又决定了它在主题思想、人物刻画、环境描写和情节构成等方面，有着自己的特点。

1．明朗积极的小说主题

主题是作品的灵魂，由它统率着作品的一切。一部小说的主题是通过文本真实地展现世态人情并暗示给读者的思想，是通过文本中的文学形象自然显露的。儿童小说因其特定的接受对象，尤其应有明朗积极的主题。主题过于含蓄、内敛，儿童就很难领会，更谈不上接受了。当然，明朗积极的主题并不等于儿童小说就不能揭露生活中阴暗、丑恶的一面。社会本是多姿多彩的万花筒，儿童小说中单有美好灿烂的一面，而无与之相应的暗淡与陋习，同样是单调、乏味的。如俄国短篇小说家契诃夫的《万卡》，通过小万卡发自内心的对爷爷的倾诉，深刻地揭示了当时俄国社会的黑暗统治对穷苦儿童身心的极大摧残和迫害，其主题同样是明朗深刻而又自然的。另外，我国新时期涌现出来的丁阿虎的《祭蛇》、常新港的《独船》等作品，尽管表现的是现实社会生活中暗淡的一面，但其主题仍然显示出积极的社会意义，不光是引起小读者的心灵震撼，也引起了教育界的广泛思索，这样的儿童小说就不失为优秀的作品。

2．性格鲜明的人物形象

人物刻画是小说创作中的中心环节，也是小说“三要素”之一。一部小说写得好坏、深浅，主要看其人物形象是否个性鲜明。小说家进行人物刻画，实际上就是塑造人物的性格，通过生理、心理、社会的因素，通过人物的思绪与活动、情节与对话，呈现出独特的“这一个”。对于儿童小说来说，主要是塑造少儿形象，中外优秀的儿童小说就有许多栩栩如生的少儿形象，如《两个小路特》中两个性格截然相反，但心灵息息相通的双胞胎姐妹；《没有纽扣的红衬衫》中勇敢、直率、敢于冲破旧势力，追求个性自由的女中学生安然；《罗文应的故事》中最终战胜薄弱意志而成为好少年的罗文应等，他们都是不同时代、不同社会少年儿童个性化性格的典型形象，具有强烈的艺术感染力，在小读者中也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3．具体清晰的典型环境

环境，是小说中人物生活的背景，也是故事发生、发展的场所。环境描写，是指对作品中人物活动的社会环境的描写，同时也包括必要的自然环境描写。儿童小说要塑造性格鲜明的人物形象，必须着力描绘与典型人物相适应的典型环境，使其获得赖以植根的土壤。都德的《最后一课》中，小弗朗士所生活的地方是法国亚尔萨斯省的一个村，那儿原先是一个宁静的小村子，但是如今这宁静被普鲁士军队破坏了。给孩子们上最后一堂法语课的是严肃而又温和的韩麦尔先生，和孩子们一起听这最后一堂课的还有霍塞老人、卸任村长和退职邮差。就是在这样的一个小村子里，和这样一群人一起，小弗朗士深切地感受到失去故乡的痛楚，也为其憎恨侵略者、热爱祖国的思想性格的形成提供了依据。

4．引人入胜的故事情节

优秀的儿童小说大多是以新奇多变、引人入胜的故事情节吸引小读者的，少儿的阅读心理决定了他们更容易被充满情节趣味和强烈故事性的作品所吸引。若是小说中的情节平淡无奇，就会令孩子感到乏味，失去阅读的兴趣。因此，儿童小说必须要有生动曲折的故事情节，有起有落，有高潮，不能直来直去。如邱勋的《三色圆珠笔》，整个故事情节始终围绕着徐小东展开:因为他有过“前科”，所以同学们怀疑他是偷窃者；因为他不承认，所以大家用“投票”方式把他“选”为小偷；最后他真的去偷了一次，使老师和同学们认识到了自己的偏见。这个故事情节脉络清晰，进展迅速，节奏明快，很适合少年儿童阅读。

（三）小说与故事的异同

从广义的角度来看，儿童小说与儿童故事同属叙事文体，都有人物、情节、环境。但在表现手法和艺术特征上，两者仍有差异，主要表现为以下四个方面。

第一，儿童故事的作者大都以叙述者的身份出现，站在旁观者的立场讲述事件发生的过程，比较客观，也比较中立；儿童小说作者的身份则更自由些，可以是叙述者，也可以是事件的参与者乃至主人公，可以在作品中融入更多情感体验。

第二，儿童故事讲究情节，以叙述生动有趣的故事为主，要求把故事发生的时间、地点、人物和开端、发展、高潮、结局交代清楚，重点是通过生动有趣而完整的故事发展过程来反映生活，娱乐和教育儿童；儿童小说的价值则在于人物和主题，重视的是典型人物的塑造和主题的深度。

第三，儿童故事讲究叙述的技巧，其构思要有新意、情节要能吸引人、语言要简洁明了，矛盾冲突要在短小的篇幅中迅速展现，不宜作过多的铺垫和细腻的描写；儿童小说则讲究叙述的细节，重视对场景、心理活动、语言、动作的精细描绘，而这一切又都是为塑造人物形象和表现主题服务的。细节的描写都要符合人物的性格身份，情节也是由人物性格所决定并发展着，有时候作者自己都不知道结局会怎样，而是按主人公的性格发展下去。

第四，儿童故事的结构简单、线索清晰，一般呈直线形，按时间顺序发展；儿童小说则相对复杂丰富，曲折多变，好比是音乐表演中的多重奏。

（四）重点作家作品推荐赏析

秦文君，1954年生，上海人，中国作家协会全委会委员，曾任《中国儿童文学》主编。现任《儿童时代》主编。自1982年开始文学创作以来，秦文君已出版作品五百余万字，著有《男生贾里全传》、《女生贾梅全传》、《小丫林晓梅》、《一个女孩的心灵史》等长篇小说，先后四十余次获各种儿童文学奖项。《男生贾里》、《家有小丑》、《开心女孩》等作品在海外出版，并被译成英文、日文、德文。《小鬼鲁智胜》、《宝贝当家》、《调皮的日子》等十余部小说被改编为影视作品，并多次获“飞天奖”等奖项。

秦文君是一个把儿童文学创作视为最美丽的事业的作家，她的作品风靡校园。其中“男生贾里系列”的印数已达一百万册，在多种重大奖项的评选中名列第一，还被拍摄成同名影视剧，被誉为是“新时期少年儿童的心灵之作”。贾里是一个活泼好动、聪颖侠义，又爱搞点恶作剧的初中男生，他发誓要出名，成为校园的“知名人士”，但他正当的、健康的欲求却往往以匪夷所思的奇特举动表现出来。为了出名，他闹了不少笑话，但当他不想出名只是充溢着正义的冲动时，倒是真出名了，一夜间他成了与歹徒搏斗的英雄，备受女同学的青睐。小说以“冰糖葫芦串”的形式，将一系列真实可信的生活细节，从孩子们的视角中反射出来，于不经意间勾勒出了一幅幅当代中学生的生活画面。书中轻松幽默的语言风格、妙趣横生的故事情节、个性鲜明的语言形象，都增添了阅读的乐趣，俨然是一部少年成长中的幽默故事集。

曹文轩，1954年生，江苏盐城人，北京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中国作家协会全委会委员，北京作协副主席。他的作品以优美、感人著称，无论是描写世间风物，还是刻画人物心灵，都以细腻诗意的笔调打动人心，使读者仿佛走入了幽静、田园的圣地。其儿童文学代表作品有《山羊不吃天堂草》、《草房子》、《红瓦》、《根鸟》、《细米》等，曾获省部级学术奖、文学奖三十余种，其中有宋庆龄文学奖金奖、冰心儿童文学大奖、国家图书奖等奖项。

曹文轩的长篇小说《草房子》以优美的文笔，书写了二十世纪六十年代一个小男孩桑桑的六年小学生活。在这六年中，他亲眼目睹或直接参与了一连串看似寻常但又催人泪下、感人肺腑的事件:少男少女间纯洁无瑕的情感，不幸少年与厄运抗争时的悲怆与优雅，残疾男孩对尊严的执著坚守，垂暮老人在生命最后瞬间闪耀出的人格光辉，主人公在死亡体验中对生命的深切而优美的领悟，大人间扑朔迷离而又充满诗情画意的情感纠葛……小说中，“草房子”是一种美的意象，它既体现了一种自然古朴的格调，更是坚韧生命力的象征。正如小说开头所写:油麻地小学的草房子“很贵重”、“经久不朽”，这些茅草“受着海风的吹拂与毫无遮掩的阳光的暴晒，一根一根的都长得很有韧性”。这些茅草品性的现实体现便是小说中那一个个饱受煎熬却又坚忍不拔的人物形象。曹文轩以一颗敏感的心，小心把捏着人世间的爱与愁、欢与悲，借着命运的无情，“着力彰显生命原始质地里那种坚挺、柔韧的品性”。该小说发表后，获得了海峡两岸评论界的一致好评，曾先后获冰心儿童文学奖、国家图书奖、中宣部“五个一工程”奖，以及台湾《民生报》、《国语日报》等联合颁发的最佳读物奖，由其改编的同名电影曾获金鸡奖最佳编剧奖、童牛奖优秀剧本奖、德黑兰电影节评审团特别大奖“金蝴蝶”奖等奖项，并被翻译成英、日、法等多国语言出版。

马克·吐温，1835年生，美国著名小说家。他的作品生动地反映了南北战争时期至第一次世界大战前美国社会的状况，是美国批判现实主义文学的奠基人，世界公认的短篇小说大师，被誉为“美国文学中的林肯”。他一生创作颇丰，其中最著名是两部长篇儿童小说——《汤姆·索亚历险记》和《哈克贝利·费恩历险记》，它们被认为是这位作家的顶峰之作，也是公认的世界文学名著。

《哈克贝利·费恩历险记》问世于1884年，是《汤姆·索亚历险记》的姊妹篇，其思想深度和艺术造诣都远远超过了《汤姆·索亚历险记》。小说并无起伏跌宕、动人心弦的情节，它叙述了一位心地善良又生性自由的白人少年哈克贝利因厌恶礼法制度而离家出逃，遇到了将要被主人卖到南方去的黑奴吉姆，两人为了共同的目标结伴乘木筏沿密西西比河顺流而下，开始了奇特惊险的旅程。一路上他们遇到不少奇事险事和各色人物，在同舟共济中两人相知为友，最终获得了自由。

在这部长篇小说中，作者描绘了哈克贝利和吉姆在流浪中自然和谐的生活，也展示了总在威胁着他们的充斥于城乡的野蛮与残忍，从而使美好和谐的大自然与丑恶阴暗的“文明”社会界形成鲜明的对照，突出了纯洁、善良的人性与被拜金主义和种族歧视所扭曲了的人与人之间的冲突。小说以幽默诙谐取胜，通过一个几乎毫无幽默感的孩子的自述，将少年自以为是、满不在乎、摇头晃脑的口吻自然地表露出来，令人忍俊不禁。海明威给予此书高度评价:“这是我们所有书中最好的一本。一切美国文学都来自这本书。”

黑柳彻子，1932年生，日本著名作家、电视节目主持人、联合国儿童基金会亲善大使，“社会福利法人——小豆豆基金”理事长。她的代表作《窗边的小豆豆》是一本广受欢迎的儿童小说，自1981年出版以来，不仅在日本，而且在全球都引起了极大的反响，在美国出版时，《纽约时报》甚至发表了两个整版的书评文章，足见其影响力。

该小说是作者对自己小学时代的校园生活半自传式的记录，主人公小豆豆（即童年时代的作者本人）由于好奇心太强，常常违反课堂纪律，刚上小学不久便被学校开除了。妈妈把她送进一所叫做“巴学园”的小学，这所小学的校长叫小林宗作，在小林校长的爱护和引导下，一般人眼中“怪怪”的小豆豆逐渐走上了健康发展的道路，并奠定了她一生的基础。

小说以质朴的文字、新颖的视角、晶莹剔透的童心，写下了一个个真实可亲的故事，同时也使小林校长这位卓越的儿童教育家的教育理念得以绽放至今。它不仅为全世界几千万大小读者带去了无数欢笑和感动，也为现代教育的发展注入了新的活力，成为二十世纪全球最有影响的作品之一。

（五）儿童小说的创作

儿童小说的创作者一般是成人，其心理体验、审美感受与儿童有较大的距离，需要作者既能“蹲下来”写作，亲近儿童的心灵，又能适当提升儿童的欣赏品位，而不是一味地迁就他们。因而，在创作实践中，需要注意以下三个方面。

1．要有丰富的生活体验

一切文学创作都需要丰富坚实的生活基础，儿童小说更是如此。儿童小说取材于儿童的现实生活，主要采用现实主义的手法，表现儿童生活与追求、心灵与情感。作家只有在观察并体会儿童生活的基础上，详尽地占有材料，并进行一定的艺术提炼，合理的艺术想象，才能创作出原汁原味的小说作品，才能令儿童产生亲近感，在情感上得到沟通，受到感染和启发。

2．要有精巧、新颖的构思

构思，俗称“编故事”，是指将生活中的事件经过编排与处理，融入小说情节中，它不仅是篇章结构的问题，更是作者的思想、生活、技巧和审美趣味等因素的集中体现。往往有这种情况，生活中很感人的事情，一搬到作品中来，就显得很平淡，其重要原因就在于构思上没处理好。构思的关键，在于要选好“入口处”与“突破口”。如何将生活中的细节集中起来，找出其中的矛盾冲突，并用各种艺术技巧加以编排，形成有悬念、有波澜、有高潮的故事情节，是小说创作的重点与难点。

3．要有浓厚的儿童情趣

儿童时代是人类生命的起始阶段，有其特殊的精神需求和审美趣味，他们的审美往往不受功利因素的制约。对于一般的小说创作来说，作者往往要在作品中展现自己对事物的解读，凸显自我的感受和情绪，而儿童小说的作家则通常要隐藏现实的自己，抑制自我情绪，转而以孩子的视角认识和看待问题，把孩子眼中的世界以艺术的手法表现出来，这便是儿童情趣。这种情趣在儿童的生活中处处闪现着，需要作家在现实中发掘提炼。

需要指出的是，儿童小说中的儿童情趣不是外加点缀品，而应是人物性格的自然流露，是人物形象的有机组成部分，在人物的语言、行动、心理、神情以及环境等细枝末节处自然渗透。这都需要作家下一番苦工夫。

作品选读

宝　　岛

〔英〕罗伯特·路易斯·史蒂文森

宗先鸿　于雪桐　译

次日清晨，我走上甲板一看，那个岛完全变了样。虽然现在风已全息，我们在夜里还是前进了一大段路，眼下正停在距离低矮的东岸东南方约半英里远的地方。灰色调的树林覆盖了岛的表面的很大部分。诚然，一条条带状的黄沙低地和许多松杉科的大树也破坏了这均匀的色调，这些大树或卓然独立，或三五成群，高高地凌驾于其他树木之上；但总的色彩是单调、阴郁的，在树林上面，清晰地矗立着小山顶端那光秃秃的岩石。所有的山都是奇形怪状的，而那座高达三四百英尺的全岛最高峰“望远镜山”的轮廓也最为奇特，它高高耸立，几乎每一面山坡都很陡峭，可是到了顶上却突然削平，好像一座安放雕像的平台。

随着“伊斯班袅拉号”船身的摆动，排水孔几乎没到了水下。帆的下桁像要把滑车扯下来，舵左碰右撞，怦然作响。整个船身辗轧着、呻吟着、颠簸着，如同一所作坊。我不得不紧紧抓住后牵索，只觉得眼前天旋地转。因为我虽然在航行时适应了海上的颠晃，但像这样站在那里像只瓶子似的转，站稳不发晕的本事我还没学会，特别是在早上空腹的时候。

可能是因为这个——也就是这个岛屿的模样，包括它灰色、忧郁的林子和岩石裸露的峰顶，以及我们可以看到和听见的浪击陡岸的飞沫和轰鸣——总之，尽管日头照着，明媚而和暖，岸上的鸟绕着我们四周鸣叫着捕食鱼类，你会想到，在经过了这么长时间的海上航行后，任何一个人都会兴高采烈地上岸去走走，但是，就像俗语说的，我的心沉到了底；从第一眼见到陆地起，我一想到这个宝岛就厌恶透顶。

我们有一上午的枯燥工作要做，因为一丝风也没有，必须放下小划子，载上人，用绳索拖着大船走上三四英里绕过岛角，通过那狭窄的入口，进入到骷髅岛后面的港湾。我自告奋勇地上了其中的一个划子，当然，我并没有多少事可做。天气热得使人发昏，人们一边干一边发出强烈的抱怨。安德森是我这条划子上的头头，他非但不使船员们维持秩序，反而同那最能骂的人一样大声地发着牢骚。

“瞧着吧，”他说，夹着一声诅咒，“长不了啦。”

我想这是个极坏的征兆，因为，直到这天以前，人们都干得很欢，并且都心甘情愿地，但一看到这个岛，纪律的约束就松弛了。

高个子约翰一路上站在舵手旁边指引大船进港。他对这个入口了如指掌。尽管测水的人用测链测得的水深每一处都比图上标的深些，约翰却一次都没犹豫过。

“退潮时这里水冲得急，”他说，“把这里的入口挖了，可以说就像铲子铲似的。”

我们在图上标的锚地下了锚，离主岛和骷髅岛两岸各约三分之一英里。水底是干净的沙砾。我们抛锚的响声惊起了成群的飞鸟，它们在林子上空盘旋着、鸣叫着，但是不到一分钟的工夫又都落了下来，一切又归于沉寂。

这个地方完全被陆地包围着，被树林所掩蔽，树木一直长到满潮时的水位。海滩非常的平坦，小山这儿一座、那儿一座地矗立在一段距离之外，形成了个圆形剧场的形状。两条小河，或者不如说是两个沼泽，汇入了这个池塘，要是你想这么叫这个港湾的话。而环绕这一带的岸上的植物叶子都泛着有毒的光泽。从船上我们什么都看不到，既没有房屋，也没有栅栏，因为它们都被遮蔽在丛林中了。要不是随身带的那张地图，我们几乎以为自己是这个岛露出海面以来头一个在此下锚的哩。

空气纹丝不动，除了半英里外惊涛拍岸、撞击峭壁的轰鸣，再没有别的声音了。锚地笼罩着一股特殊的霉味——一股叶子潮湿和树干腐烂的气味。我注意到医生嗅了又嗅，就像一个人在闻一只臭鸡蛋。

“我不知道有没有什么宝藏，”他说，“但我以我的假发打赌，这里肯定有热病。”

要说水手们在划子上的举动已是一种警告的话，那么当他们来到大船上时就变成一种真正的威胁了。他们聚在甲板上纷纷议论着。命令他们做任何一点小事都会招来冷眼，即使一时遵命去做了，也是勉勉强强、漫不经心的。即便最老实的人也受到了感染，因为船上没有一个能去纠正别人行为的人。显然，哗变像块雷雨前的乌云一般笼罩在我们上方。

但并不只是我们这帮特舱里的人察觉到了危机。高个子约翰从一堆人的身边走到另一堆人的身边，卖力地活动着，竭尽全力地劝说着，做出任何人都不可能比他更好的榜样的姿态。他在积极主动和温顺谦恭方面做了超水平的发挥；他对每一个人都微笑。一旦一项命令发布，约翰就会马上架着他的拐，用世界上最欢快的腔调应道:“是，是，先生！”而当没有什么事可做的时候，他就一支接一支地唱歌，似乎想掩盖其余人的不满。

在那个阴郁的下午表露出的所有阴郁的征兆中，高个子约翰表现出的这种明显的焦虑是那最坏的。

我们在特舱中举行了一次军事会议。

“阁下，”船长说，“要是我冒险再下一道命令，全船人就会立刻来造我们的反。你看，阁下，情况就是如此，我受到了无礼的顶撞，不是吗？好，要是我回嘴，一眨眼就会刀枪相见；要是我不，西尔弗就会看出里面有鬼，计划就会泡汤。现在，我们只有一个人可以依靠。”

“这又是谁呢？”乡绅问。

“西尔弗，阁下，”船长答道，“他和你我一样急于把事情平息下去。这是他们之间的小小分歧，一旦他有机会，就会说服他们，而我打算做的就是给他这种机会。我们将准许船员们到岸上呆一个下午。要是他们全都上岸的话，我们就可以据守住大船来作战。要是他们谁也不去，好吧，那我们就把住特舱，上帝保卫正义的一方。要是他们中的一些人上岸，你记住我的话，阁下，西尔弗会把他们像带领绵羊似的带回到船上来。”

事情就这么定了。装好弹药的手枪全都发给了忠实可靠的人；亨特、乔埃斯和雷卓斯使我们信心大增，因为当他们听到消息后并没怎么惊讶，而且精神比我们预想的要好。于是船长就走到甲板上向船员们讲话。

“弟兄们，”他说，“我们遇到了个大热天，全都累坏了，精神不佳。到岸上走走对任何人都没有坏处——划子仍在水里，只要你们愿意，可乘划子到岸上去呆一个下午。日落前半小时我将鸣枪召唤你们返船。”

我相信这些愚蠢的家伙们一定以为一到岸上宝藏便唾手可得；因为他们所有的愠怒立刻一扫而光，发出的欢呼声在远山激起了回响，再一次地惊起了鸟群，在锚地上空盘旋着惊叫不已。

船长太明智了，决不碍他们的事。他一转眼就走开了，留下了西尔弗他们，由西尔弗来安排；我想他这样做也好。要是他留在甲板上，他就无法再装聋作哑。这一点明白如昼。西尔弗是船长，而且手下有一帮图谋叛乱的船员。老实的人手——很快我就得到证实，船上还确有这样的人在——一定是些很迟钝的家伙。或许，我进一步猜想，事情的真相是，所有的人手都被坏头头带坏了——只是有些程度重些有些程度轻些而已，极少数几个大体上还是好人，他们不愿被利诱或威胁着走得太远。吊儿郎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是一回事，而夺船、谋害大批无辜的性命则完全是另一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