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1 拓展阅读 艺术的功能与价值

拓展阅读 艺术的功能与价值[1]

〔美〕房龙著衣成信译

首先要讲的是,艺术对社会的价值问题。假如我向古希腊人或中世纪的法国人,提这个问题,他可能不知我何所云。我如果问一位现代人,是否他认为在居民小区里讲健康,讲卫生有必要,他会感到这问题有点怪。因为人们对健康和卫生的重视已不在话下,那已成为日常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十三、十四世纪的法国人或意大利人,由于被人郑重地问到,他是否愿意在他周围见到美的东西,会同样大摇其头,感到迷惑不解。当年,法国人和意大利人,为了装饰他们心爱的大教堂屋顶的某一部分,那是谁也看不到的很小的地方,不惜花上几年功夫,但他们却对生活中的不舒适,闻到的臭味毫不介意,认为这是不可避免的。他们的态度,和我们生活在现代城市里的人,不怕受丑恶和庸俗的东西及嘈杂的噪音包围,所持态度是一样的。

人们的观点,影响人们对一些事物的反应。我这个人,非常讨厌广告,我常常抨击这些大煞风景的东西。我记得很清楚,有一次,在我向三千老师参加的一次大会上做报告时,曾提到这类事。我自认为“这些男女老师的任务,既然是培养我们的孩子成为有才智的公民,他们肯定能够理解培养孩子懂得美感和和谐的必要性,清除这些要不得的招牌的必要性。”

但是,似乎没有人能够听懂我讲的道理。后来,他们告诉我:“这些广告牌,是纳了税的,而所缴的税款解决了社会公用事业的开支。你说得对,要是广告牌和汽车加油站少一些,我们的乡村景观,可能不至于像现在这样丑恶。但是,你想想看,它们带来多少钱呀!”

于是,发生了谁也想不通的情况,双方各执一词。我是从艺术效果出发,而他们是从财政收入出发,他们和我一样,对此事都很认真。

我想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双方都对,又都不对。道德因经纬度的不同,而有所不同,这已是老生常谈。艺术受地理条件影响也极大,在艺术方面,时间因素也起很重要的作用。像意大利这种国家,在十五世纪无疑是艺术家的天堂,而今天,它和英格兰北部的工业城市一样,一切艺术美感已丧失殆尽。过去的一百年,美国人像一群无暇顾及美感的蝗虫一样,从北美大陆的东头,一路啃到西头。而美国在下个世纪或更长一点时间,极有可能成为世界的艺术中心。

当今美学理论甚嚣尘上,但我认为,一些修养有素的真正的艺术家,才不管美学理论这一套。当然,一个普普通通的艺术家,由于他也是普普通通的人,偶尔也会和他的好友坐在一起聊聊。汽车司机呀,将军呀,海军元帅呀,码头工人呀,采煤工人呀,以至于流亡的国王,都会这样做的。我认为,这与“审美讨论”毫不相干。这是偶然变成同业同仁的人(流亡中的国王除外)在一起说的家常话。但是,我在这个问题上想说的一切,法国著名画家,马奈[2]老爹早在几年以前已说过了,而且说得比我想要说的好得多,就以重新引用他的话来了结这一话题吧。

这位法国印象派大师在和一群急于想了解艺术的内在奥秘的青年谈话时厉声说:“一切都很简单,Si ca y est,ca y est.Si ca n'y est pas,faut recommencer.Tout le reste,c'est de la blague.”

这句话译成英文就是:“如果你一开始就画出来了,那好极了。如果你没有画出来,你就从头再来一遍,直到最后你把它画出来了。别的做法,都是瞎扯淡,白浪费时间。”

当今之世,不少的人在议论,把艺术带到大众中去。我们已然带给大众自由、平等、幸福,现在该把艺术带给他们了。说起来好轻快啊,但我怀疑,我们是否能做到。印度人有一句格言:“皈依宗教,身不离庙”。皈依宗教的人(或说“完人”,这就是“皈依宗教的人”一词的本来含意——“完人”或“全人”)是处于世事之外的人。从处于世外这一含意来说,艺术家就是个皈依宗教的人。所有的艺术,本质上都是个人的体验,因此,艺术天生是脱俗的,出类拔萃的,精美绝伦的东西。

历史上,确有若干时期,人民大众卷入了宗教运动或爱国运动。在这种时期,艺术家往往能够明确表现他那个时代的精神,我们称呼这种艺术家为“人民的喉舌”,好像艺术家与芸芸众生,失去了区别,但仔细研究那段历史,会发现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在没有报纸或其他宣传媒介的年代,人的名字会在动乱中被淹没的。如今我们不知道修建金字塔的人的名字,也不知道建造中世纪教堂的人是谁,从古代传下来的“民歌”的作曲者又是谁。但这不等于说,这些人的同时代的人,也不知道他们的姓名。他们只是把这些姓名当作司空见惯的东西罢了。

恕我直言,我是不接受艺术是人民大众产品这种观点的。真正的艺术家,几乎完全是一个很孤独的人。他和一切孤独的人一样(如果他经得起精神上的孤独的话),他会坚持保留他的个性,视个性为他最宝贵的财产。他可以坐在人群中喝酒,和他的邻居们开玩笑,衣着邋遢,出语粗俗,使人感到他是大众的一员。然而,在他自己的天地里,他仍是“一家之主”,而且他坚持要这样做。

那个一生坎坷的文森特·梵高,在他不作画时,可能爱和大众打成一片。那个见了国王拒绝脱帽的路德维希·凡·贝多芬[3]也是一样。但是一旦他拿起画笔作画,或蘸饱墨水写起乐谱来,他又是与众不同的另外一个人,他只服从要他保持他的个性的条例,而不服从其他任何法令。

早年间,我们把这批人叫做贵族。今天,我们不必再为他们起名字。我们已经没有这种麻烦,因为他们人数已经不多了。

事实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艺术家也好,一个出类拔萃的天才也好,说到底,只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而已,只不过天生有一付敏感的神经,对他周围的一切能比他邻居大多数人做出更加细微的反应。在平常人看来,他只是一块高度灵敏的摄影底版或胶卷,这是你在附近任何小店都可以买到的。这种底版和胶卷,只适宜日常为小琼尼做雪人或骑车时拍照,用来做物理实验,或天象观察,就不行了。

因此,有各式各样的艺术家,有理夏德·瓦格纳那样的艺术家,也有上帝的宠儿莫扎特这样的艺术家。两种艺术家都给我们留下最优美动听的音乐,但两人又有很大的不同。瓦格纳桀骜不驯,为人极其卑鄙,可能是历史上最可憎恶的人。而莫扎特温文尔雅,风度翩翩,慷慨无私。他的人品只有圣徒才能赶得上,但是绝对超不过。

千万不要探索艺术家的“灵魂”,那你一定要犯错误。他可能有灵魂,但他的灵魂和我们的灵魂差不多。一辈子不懂一条线怎么画,也不懂怎么弄出一个曲调的人,即一辈子不会绘画,也不会作曲的人,谈起艺术家的心理状态,往往津津乐道。但真正优秀的艺术家,是个很简单的人,只知埋头于创作,没有时间多想他的不朽灵魂的心理上的底蕴,他的作品好比他热恋的那个女人,对她他将倾注全部的爱。

艺术家没有把自己置于法律之上的权利,但是,他和我们一样有权得到由他的同类组成的评委会的评判。

自古以来,这一直成为我们的行为守则。对待艺术,则应按这条守则办。

外行人从来不过问造诣很深的医生和工程师的工作。对艺术家,我们为什么不能给予同样的礼遇呢?他表达他自己的独特性有如给我们摘除阑尾的那个人或给我们设计桥梁和铁路的那个人。

【注释】

[1]节选自房龙《人类的艺术》(中国和平出版社,2001年)绪论,题目系编者所加。

[2]马奈Edouard Manet(1832—1883),法国印象派绘画大师。代表作有《草地上的午餐》(1863)、《奥林比亚》( 1863)等。

[3]贝多芬Ludwig van Beethoven(1770—1827),德国作曲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