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　序

在鱼和熊掌之间，孟老夫子“舍鱼而取熊掌”，要是退而求其次，选择鱼也不错。在现实生活中，普通人遇到的事情，往往不是在鱼和熊掌之间作抉择，而是在水和空气之间，在交房租和付车费之间，在赡养父母和照顾子女之间作抉择，没有哪一样可以放弃。

相比之下，在“说谎话”与“吐真言”之间，在不懈追求与随波逐流之间选择，还是不困难的。倘若没有不得已的理由，判断和选择的权利在自己。比如，说真话好，但可能因此吃亏；说谎不好，但可能因此免去某种灾祸，或至少免去某些不必要的麻烦；“不懈追求”是一种品格，有可能摘得好果子，但需要毅力，需要吃苦，甚至还要放弃一些物质或精神享受；随波逐流就非常容易，顺手捡得夜明珠，也不是不可能。作选择的困难，无非有经济学上说的“机会成本”，但权衡之后，还是会“趋利避害”，作出一个自认为合适的抉择。

有时候，选择并没有那么简单，比如科研人员搞研究做学问。按理说，搞研究做学问并不比种庄稼费体力，并不比做生意冒风险，应该不存在两难选择，现实中则不然。既要应付考核又要追求学问，既要成果累累也要精品传世，既要瞄准科学高峰又要坚守寂寞事业，似乎一样都不能舍，不“兼得”不行。问题在于，“兼得”也困难。

对个人而言，通不过职称评定和科研考核，如何获得工资待遇？但科研只为“稻粱谋”，似乎亵渎了学问的价值。对国家的科研工作而言，当然是科研成果越多越好，出成果的速度越快越好；但多和快，就难以保证学术含量。精品的特点是少而精，太多太滥就难保是“精粹”。相反，没有一定数量的积累，哪来的精品？瞄准学科“前沿”没什么错，但一味抢占“制高点”，容易出成果的领域成了“香饽饽”，不容易出成果的基础研究会受到冷落。所以还得重视基础学科研究。可是，投入庞大的人力和巨大的财力，未必能把基础学科搞好（有些老学科的研究，最终还得依赖个人的勤奋加智慧，靠大课题组的“攻坚战”，靠“物质刺激”还真的不行）。问题就在于，不仅数量的“多”与质量的“好”不能同时“兼得”，而且存在的矛盾是：如果不重视、不投入，一些基础学科会日渐凋零；过于重视就变成领导说了算。看来还真是两难。

科研事业的管理，自有领导操心。我这个普通教师要关注的，还是如何解决“追求学问”与保住饭碗的矛盾，以及“潜心研究”与“多出成果”的矛盾。从大学里进行专业学习，到今天堂而皇之地当大学教授，20多年时间，不管是否情愿做学术研究，都还是不断地读书、授课、写论文、著书，丝毫不敢懈怠。为了应付考核，为了学位和职称，写论文有一阵子赶数量。明知这样不好，但不能止步。一是为了饭碗更稳当，二是对自己现阶段的科研水平有清醒的认识：即使花几年工夫写一篇，也未必写出高质量的论文，因为积累不够、认识水平不高。于是只能安慰自己：多写多练笔。回过头来翻看自己发表过的和尚未发表的文章，涉及的范围广，探究的问题泛；有的学术性强，有的是不成熟的习作。近两年还喜欢写一些读后感、书评、随想之类的文字。那些可以称得上“学术论文”的文章，已经在专业刊物发表，为我提升职称和应付考核“出了力”，使我得以保住饭碗。各种杂七杂八的学术性不强的长文、短文，搜集起来竟然有不少篇。于是萌生念头，将这些习作结集出版。

这本文集中收录的32篇文章，大部分内容离不开谈论读书、求学、识史，或者谈论如何向前辈学者学习，其中有一篇名为《在“学问”与“饭碗”之间》，顺势给全书取名“学问与饭碗”。不过，出这本文集既不是为了饭碗，也不是为了表明自己有多少学问。文集不能算正规的“科研成果”，想用它应付考核也不顶事；有了这本文集不会有益于目前的饭碗，没有这本文集也无损于饭碗。只是，以读书为乐，以教书为业，忍不住有些看法和想法，要表达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