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思夫之痛岁月知

“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1]随着丈夫的离去，李清照的浓愁舟船难载。追忆往昔成了她生活中的必修课。“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2]花期未果，人已不在。纵使绽放，也徒留一股余情未了的怅惘。花朵如期开放，月光如期照亮，可是你我已经天各一方，往昔的岁月如潮水般涌来，“独自守着窗儿”，在漫长的岁月中独自煎熬。彻夜难眠，往昔的美好如暴雨一般迎面袭来，化为一滴滴闪光的泪珠，晶莹剔透，划过眼眸，消逝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

“旧时天气旧时衣，只是情怀，不似旧家时。”^[3]幸福总是转瞬即逝，而磨难却绵延不止。还记得新婚时的相伴相知，还记得牵牛织女的鸿雁传书，还记得青州时的秉烛夜研，而今，一切都化为乌有。梳理着自己的故事，看镜中容颜渐衰，循着岁月在脸庞留下的无数细微的痕迹，才恍然发觉数年的时光已经逝去。流落江南的异乡人，心中留下的唯有岁月的沧桑，在烟波浩渺的时光里，荡涤着国破、家亡、夫死、再婚、离异、流离的悲楚。

一个人追忆过往，寂寥成了唯一的伙伴。

回忆中有无数明媚的时光，然而，当再次梳理那段美好时光的时候，留下的却只有满满的悲伤。十八岁与赵明诚结为伉俪，他们的婚姻生活情意缱绻；当党争的灾难降临李家时，李清照深受牵连，处于尴尬的境地，夫妻的感情也随之受到影响，正值新婚燕尔的李清照，幸福被无情地剥离。夫家的排挤，丈夫的冷漠，她不得不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幸福被残酷的党争无情地斩断。分居两地的日子里，李清照无时无刻不思念丈夫。在一个允许三妻四妾的时代里，夫君纳妾是她心头最纠结的事情，也是她无时无刻不焦虑的问题。“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对夫君的思念如同绵延不绝的山川，而她自己却是“人比黄花瘦”。

“道人憔悴春窗底，闷损阑干愁不倚。要来小酌便来休，未必明朝风不起”，在这场看似美满的婚姻中，政治成了一个隐存的炸弹，它随时都可能因为政治天平的倾斜而引爆，李清照最初的痛苦便由此来。然而，无论怎样，李清照对丈夫依旧思恋不已，他是李清照的天，是李清照精神的依托。当党禁解除的时候，分居两地的时光终于结束了，她回到了丈夫身边，她似乎从痛苦的深渊飞到了幸福的天堂，喜不自胜。屏居青州的时光是赵氏夫妇生命中最永恒的岁月，他们隐居乡里，潜心苦诣金石文物，整理校勘古籍，偶或斗茶猜书，吟诗作词，这种淡然与平静成为他们生命中最幸福的时光。然而，没有波澜的生活总是转瞬即逝，当明诚再次踏入仕途的门槛时，“新来瘦，非干病酒，不是悲秋”，李清照的心中装满了无限的忧虑与愁绪。“酒意诗情谁与共？泪融残粉花钿重。乍试夹衫金缕缝，山枕斜欹，枕损钗头凤。独抱浓愁无好梦，夜阑犹翦灯花弄。”游离于文字之间的黯然神伤让人为之感慨，丈夫的离别与膝下无子成为她最大的焦虑。当丈夫只身前往莱州任职时，李清照的心里空落落的，情感的落差让她承受着巨大的心理重负。在爱情的天平上，想要做到等量平衡是不可能的，但是长久的倾斜毕竟会让付出更多的一方倍感失落。然而，在那个男尊女卑的时代里，李清照不得不放低姿态，再次追随丈夫只身来到菜州，在这里，他们的感情得到了修复。

历史的剧变让感情趋于稳定的夫妻不得不再次面对波折。赵明诚在赴湖州任职的路上身患疟疾，不幸身亡。李清照对丈夫坚贞不渝的爱将何去何从呢？“病起萧萧两鬓华，卧看残月上窗纱”，经历了太多的变故，在对夫君的思念中，李清照的两鬓已然斑白，凄凉晚暮跃然纸上。《<金石录>后序》中，李清照满怀着对夫君的无尽思念，深情地描写了他们曾经的相知相伴，而《金石录》无可置疑地成为他们共同走过的那段浓情岁月的见证。

在李清照的晚年，身边仅余的一点文物成为她对丈夫经久不衰的思念寄托。每当丈夫的祭日，她总会拿出尘封已久的书卷，重温曾经的温馨时光。然而，一切都回不去了，日历翻过了一页又一页，她只能在追忆中温习那段难忘的温馨岁月。诚如张爱玲所说：“人生安稳的一面具有永恒的意味”，的确，初婚的甜蜜转瞬即逝，青州十年的相依相伴成为情深意切的见证，而这些，无疑是他们生命中永恒的珍存。

如今，看芳草连天，江梅如期绽放，白菊依旧清香扑鼻，“归来堂”已经成为历史，“易安室”中空空荡荡。为爱归来去，到头却成空。然而，李清照依旧是李清照，明诚在她的心里始终坚不可倒，他依然目光炯炯，无论是相国寺的邂逅还是青州的相守，爱情已经在她的心里生根、发芽、结果。

而今，楼宇皆不在，碧水青天为谁改。试问流年经几许？一抹清愁，两行咸泪，佳人犹自扰……

【注释】

[1]晏殊《玉楼春》。

[2]刘希夷《代白头吟》。

[3]李清照《南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