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党争株连牛女知

就在李清照结婚后不久，元祐党人的保护神向太后去世，宋徽宗亲政。北宋历史上这位荒淫的皇帝任用善谋私利的蔡京为翰林学士，宋王朝的亡国之旅拉开了帷幕。职位较低的时候，蔡京擅长两面讨好，当大权在握时便双面出击，一边打击保守派，一边打击变法派：崇宁元年七月，司马光、苏轼等一百余人被列为“元祐奸党”，由皇帝御书“党人碑”，立到了朝廷端礼门前面，已经离世的官员一律削除官职，活着的则一概贬窜，变法派则分为正邪两类，并被分为上、中、下三等，邪类或者被贬，或者遭受斥责……

“党人碑”上，李格非赫然在列，李清照心急如焚，恳求公公营救父亲，却换来“炙手可热心可寒”的冷落，赵挺之亦不为所动。崇宁二年，随着驱逐令的下达，李清照被遣离京城。如此，新婚燕尔的李清照遭受党争的株连，不得不被遣回娘家。

政治的残酷成为李清照头上的双刃剑：它让李清照在感情的炼狱中备受煎熬，又让李清照以生花妙笔淋漓尽致地书写别离情思，如同屈原泽畔苦吟一样，她寂寥地忖度“情”的内蕴。这时的李清照，虽然身处美丽的莲子湖畔，心境却跟《如梦令》中的心境截然有别，萦绕心头的不再是鸥鹭、花草，而是关于丈夫的消息。抬头遥看，一群大雁自北而南飞去，替人传送书信的使者啊，你们可否带来夫君的只言片语！她仰头盼着，盼着，没有，还是没有。海誓山盟如同飘零的落花，刻骨思念的夫君竟然没有半点消息。每逢七夕的时候，天气总是一会儿晴朗，一会儿阴雨，一会儿刮起大风，而人间呢，新旧两党的争斗时松时紧，变幻无常。只有备受离情折磨的牵牛织女深谙其中的痛楚。“牛郎”“织女”分离于银河两边仿佛人间的伉俪之别。在“天上”，“天帝”的权力至高无上，而人间的夫妻能否相见也取决于至高无上的统治者。“人间天上”的地位悬殊，隐喻着一段遭受阻隔、地位迥异的爱情。元祐党争的纠葛中，李清照的父亲还在万里蛮荒之外，赵挺之却在庙堂朝廷之中；那个“云阶月地”的赵府，如今在她的眼中显得那样遥远，似乎隔着千重万锁，即便她想“浮槎来去”，^[1]在天门怎么徘徊、盘旋，也没有机会与自己相爱的人见面。

当牵牛织女不能相见时，敏感多思的李清照便联想到，曾经海誓山盟的夫君如今是否怀抱他人？这种思虑和疑问，成为她心头难以释怀的心结。身在娘家，却心系京城。冷清寂寞的李清照，一厢情愿地相信自己与丈夫的情感会一如既往，她苦苦地含泪倾诉，一次次将词作寄给远在京城的丈夫。赵明诚也是一个性情中人，面对妻子的绵绵情意，他非常感动。在《醉花阴》中，妻子说，团圆节本是夫妻相聚的时候，而今却分离两地，天各一方，面对漫天薄雾烟云，她总是思忖着怎样度过漫漫长夜，每当失眠的时候，她总是借酒消愁，面容越来越憔悴，如同被秋风吹打过的雏菊一般……妻子的浓情感染着他，妻子的才情也让他深为震撼，这首抒写离情别思的词作也让他备受压力。据说赵明诚看到这首词，非常受刺激，闭门谢客，花了三天时间填了五十首词。创作诗词对于这位金石学者，真是勉为其难了。明诚的那些词，在他的朋友看来，不过尔尔，然而对于李清照，则如同炎炎夏日里的凉茶，寒冬腊月的暖炉，可以化解李清照心头的迷雾。

当新旧两党的争斗随着岁月的流逝逐渐尘埃落定的时候，牵牛织女分离两地的生活终于划上了句号。此前的分离曾让他们倍感煎熬，而此次重逢，是忧是喜，唯有李清照自己明了。有人说，距离会产生美，可是，很多时候，距离也会成为爱情的克星。当李清照盼望已久的相逢实现的时候，她面对的却不是期待中的温存，而是一种决绝的冷淡。可是，既然一切都因党争而起，她又能怎样？只能认命，只能在不断的坚持中追寻海誓山盟的恩情。

【注释】

[1]李清照化用《博物志》里“八月浮槎”的传说，暗喻自己在“党人子弟”“不得擅到阙下”的诏令面前，与夫君难以见面的离别伤痛。而或晴、或雨、或风的天气，则象征变幻莫测的政治气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