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求跋于米芾长子

绍兴二十年（公元1150年），已经六十七岁高龄的李清照，在临安已经生活了十多年。这些年来，李清照过着清心寡欲的日子，国破家亡、明诚的离世、文物的失散、再婚离异的打击，已经让她的心灵遭受了很大的创伤。即便如此，她毅然以自己坚强的个性支撑着、生活着。在平淡的日子里，她体味着普通百姓的不易，经历着一个嫠妇的艰辛，特别是一个孤身老妇生活在男权主导的封建社会中的辛酸苦辣。作为一个没有任何经济来源的女人，李清照在经济上面临着许多困难，吃饭、穿衣，还有房租，等等，精神与物质上的双重压力让她备受折磨。然而，不管怎样，所剩无多的文物是她生命中的挚爱，她宁可忍受粗茶淡饭的辛酸，也不忍心变卖劫后余生的文物。

《灵峰行记帖》就是证明。这幅真迹是北宋著名书法家米芾^[1]的书法珍品。米芾曾经为赵明诚题跋过蔡襄的《进谢御赐诗卷》，大约在赵挺之担任丞相期间，赠予赵明诚《灵峰行记帖》。米芾的长子米友仁，在书画方面也有较高的造诣。他承继并发展了米芾的山水技法，奠定了“米氏山水”的特殊表现形式，以表现雨后山水的烟雨蒙蒙、空灵变幻而见称，自称为“墨戏”，对后世文人画的技法有深远的影响。父子二人有“大米”、“小米”之称。米友仁早年在书画方面负有盛名，宣和四年（公元1122年），他应选进入掌书学，南渡以后，备受高宗的优待。

在汴京的时候，赵明诚曾经与米友仁有过交往，李清照也有幸认识他。前段时间，一个偶然的机会，李清照得知米友仁升为敷文阁直学士，并且从京口来到了临安。眼下正是清明时节，李清照像往年一样，备了一壶酒、几碟小菜，还有一盘果品，在日出的时候，为父亲、丈夫及已故的亲人们祭祀。化过纸钱之后，李清照回到房中，不由自主地开始翻箱倒柜，检阅全部的残卷收藏。最后她手捧米芾真迹，若有所思……她想，米友仁见到父亲的真迹，一定会非常欣喜。如果让他做个题跋，不但能提高《灵峰行记帖》的身价，也能使米氏父子真迹合璧。对于这幅真迹而言，也是“一箭双雕”的事情。

于是，她包好收藏，雇了一辆车，直奔米友仁的住处。这时的临安城中弥漫着清明祭祀的浓郁气氛，家家插柳，户户满檐。临安的南北两山，车水马龙，人声嘈杂，祭祀的人数不胜数，一些流落南方的人面北遥祭，寄托哀思。当然，清明踏青的人也非常多。目睹着这一切，李清照的头脑更加清醒，她对悼念者深表同情，为追念故国的人深感崇敬，对那些醉生梦死的人感到愤慨不已……

一路想着，已经来到了米友仁的府上。经院公禀报之后，不一会儿就有人出来对李清照说：“米学士请您进去。请跟我来！”等她绕过回廊，来到正堂前时，一位老人已经在堂中等候。他衣着整齐，精神矍铄，白色的长须更显得他风度洒脱。当李清照呈上米芾的真迹时，这位年近八旬的老人百感交集，正襟危坐，若有所思。面对熟悉的笔迹，他慨然长叹：“我年过古稀，能够见到家父的墨迹，真是幸事啊！多少年过去了，沧海桑田，物转星移，如今我已经年近八旬，比当年父亲写帖时的年龄还要大。”说完，他稍思片刻，便提笔题跋：

易安居士一日携前人墨迹临顾，中有先子留题，拜观不胜感泣。先子寻常为字，但乘兴而为之。今之数句，可比黄金千两耳。呵呵。敷文阁直学士、右朝议大夫、提举佑神观友仁谨跋。^[2]

题罢《灵峰行记帖》，又抚摸赏析《寿时宰词帖》，随即作跋曰：

先子真迹也。昔唐李义府出门下典仪，宰相屡荐之。太宗召试讲武殿侧坐，而殿侧有乌数枚集之，上令作诗咏之。先子因暇日偶写，今不见四十年矣。易安居士求跋，谨以书之。敷文阁直学士、右朝议大夫、提举佑神观友仁谨跋。^[3]

李清照一面看着米友仁题写，一面为自己不虚此行而暗自庆幸。跋语墨迹还没干，李清照再三致谢。而后，离开了米府。

一路上，她欣喜异常，有幸亲眼目睹“小米”题跋，使得这位年近七十的老妇人心旷神怡，抱着米友仁题跋的米芾真迹，她如获至宝，心头顿时觉得轻松惬意。

可惜的是，到岳珂撰写《宝真斋法书赞》的时候，《寿时宰词》已经亡佚，《灵峰行记帖》后来被岳飞的孙子岳珂收藏，并做了题跋：

右宝晋米公《灵峰行记帖》真迹一卷。天下未尝无胜游，惟人与境称，而后传久。其次以文，其次以字画。考乎此亦可观矣。宝庆丙戌秋得之京口。故藏易安室，有元晖跋语系焉。^[4]

可以说，李清照的登门求跋，是继表进《金石录》和撰写《<金石录>后序》之后，对中国文化与收藏事业的又一重大贡献。

【注释】

[1]米芾，字元章，号襄阳居士、海岳山人等。祖籍山西太原，曾任校书郎、书画博士、礼部员外郎。善诗、工书法，擅篆书、隶书、楷书、行书、草书等书体，长于临摹古人书法。行为举止洒脱不羁，不为世俗所羁，时人称之为“米颠”。

[2]岳珂《宝真斋法书赞》卷十九。

[3]岳珂《宝真斋法书赞》卷二十。

[4]岳珂《宝真斋法书赞》卷十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