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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清照词传
1.11.5 五、思今夕,两重天

五、思今夕,两重天

白昼漫漫,痛苦绵绵;长夜漫漫,愁绪绵绵。

李清照在雨打芭蕉的江南煎熬着自己的晚暮。少了流离颠簸的辛苦,却多了刻骨铭心的痛楚;少了“武陵人远”的猜忌,却多了孤独寂寥的伤悲。她的命运,如同颠簸的山路,有坦途,也有坎坷;有甜蜜,也有心酸。生命不息,磨难不止,她只能在平坦与坎坷兼具的路途中坚强地走下去。

李清照想竭力摆脱悲楚意绪的纠缠,然而,痛苦让她的内心永远难以平静。孤苦中的李清照,只能用已故丈夫的爱恋,以及南渡前的美满生活来安慰自己伤痕累累的心灵,用曾经的幸福回忆来填塞空寂的感情生活。暮年的她,心灵上空笼罩着一层怀旧的浓雾,创作上也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凄苦。

《南歌子》中,物是人非的今夕之比俨然是李清照晚年的心境:

天上星河转,人间帘幕垂。凉生枕簟泪痕滋,起解罗衣,聊问夜何其?

翠贴莲蓬小,金销藕叶稀。旧时天气旧时衣,只有情怀、不似旧家时!

在焦灼悲苦中度日的李清照,在一个又一个无眠的长夜里煎熬着。星空依旧是那片星空,衣服依旧是那件衣服,只是物是人非,词人的情怀已经不似往昔,再也没有旧日的愉悦心境,真可谓“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残秋的萧瑟景象仿佛是李清照饱经忧患、家破人亡之后悲痛心情的写照。的确,孤独的人生,如若膝下有子,也许生活就会是另一番样子。可命运却如此不堪,赵明诚的出现与离世似乎预示着李清照生活的两种情境,而南渡前后的历史境遇则是李清照心境的另一种极端展示。

从清晨到黄昏,李清照的心中满载着沉重的忧愁。“寻寻觅觅”,辗转难眠,空床独宿起来后的空虚与寂寞让她茫然无措,想要抓住什么,却什么也抓不到。曾经拥有的美好时光再也回不来了,秋千轻荡、闺中读书、烹茶猜书、秉烛校勘、雪中觅诗……一切都消逝了,留下的仅仅是一串再也回不来的背影,冷清的现实映衬着凄惨的暮景。独居一室,空空荡荡,心里的失落更是难以用言语来形容,只能说“凄凄惨惨戚戚”。肝肠寸断的时候,唯有借酒浇愁,不料“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1]谁知道,这酒不但少,还不够浓郁,根本抵御不了凛冽的寒风。忽然,雁阵惊寒,却不曾有帛书传来,也没有信件可以托寄,流落天涯的痛苦折磨得人欲罢不能。熬过了整整一天,黄昏时分,淅淅沥沥的细雨下起来了,敲打着梧桐叶子,似乎也敲打着李清照饱经悲伤的心灵,这比那憔悴不堪、满地堆积的黄花更叫人感到凄凉。满满的愁绪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寂寥的一天就这样过去了,也许黑夜里,可以在睡梦中暂时忘掉愁思,于是她盼着夜幕降临,可是谁知道,这只是她的一厢情愿。愁苦煎熬中的李清照,夜晚更是愁上加愁,“被冷香消新梦觉,不许愁人不起!”[2]漫漫长夜,辗转反侧,依旧不能入眠,于是,她只能等待白天的到来。

就这样,白天盼着黑夜,黑夜盼着白天,愁绪永无止境的绞噬着李清照的心灵。细雨绵绵,何时才是尽头啊?

窗前谁种芭蕉树,阴满中庭。阴满中庭,叶叶心心、舒展有馀清。

伤心枕上三更雨,点滴霖霪,点滴霖霪,愁损北人,不惯起来听。

——《添字采桑子》

芭蕉树不时地提醒着词人流落异乡的尴尬。白天的芭蕉树用它宽大翠绿的叶子,遮挡着炎热的阳光,使整个院子被阴凉覆盖;夜晚,淫雨点点滴滴,敲打着芭蕉叶,犹如敲打着北人的心叶,更加增添了一份乡愁。无法忍受的北人只能披衣而坐,倾听着窗外的绵绵淫雨,浓浓的乡愁扑面而来。伴着浓浓的乡愁,夹杂着独在异乡的怀旧情怀,李清照写尽了流落江南的难堪与国破家亡的悲痛,也写出了千千万万北人的故国之思。随着时间的流逝,国破家亡的情感渐渐趋于平淡,她的感情不再有波涛汹涌的疯狂,而是化为缕缕情怀,成为她的人生中一股幽悠的味道,熔铸于她的诗词之中。

已经六十多岁的李清照,身在冷冷清清的萧条庭院,欢乐已经很久没有光临她的生活,纵使没有斜风细雨的侵袭,也很难打开紧闭的屋门。她躲避着外面的喧闹,生活在自我的精神世界中,用回忆寻觅着已经逝去的幸福与安宁,用心灵感知属于自己的那份高洁与清丽。

庭院之外的烂漫已经吸引不了这位暮年的女性,还好有诗词为伴,有曾经与夫君共同经历的收藏为乐,在所剩不多的时日里,李清照摆弄着这些仅仅可供追忆的念想。

【注释】

[1]李白《宣州谢朓楼饯别校书叔云》。

[2]李清照《念奴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