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茕独凄惶，舟轻愁浓

“欲将血泪寄山河，去洒东山一抔土”，置身于历史的洪流之中，家国的劫难燃起了李清照心中的豪情，这种爱国情操堪与岳飞相媲美。在对家国灾难的慨叹之余，对自身遭际的忧虑也与日俱增，忧愁再次笼罩了她的心头。

绍兴五年，春天即将告别金华大地，李清照写下了著名的《武陵春》，这首词道出了李清照艰辛的人生体验：

风住尘香花已尽，日晚倦梳头。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闻说双溪春尚好，也拟泛轻舟。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

南渡初年那种“试灯无意思，踏雪没心情”的境遇，重新进入了她的生活。暮春时节，百花凋残，春色阑珊，犹如李清照濒临绝望的心境。在她的眼中，曾经美好的暮春，如今是一幅寂寞萧条的凄凉景象。风停了，花谢了，春天的芳香已然散尽，大自然一幅死气沉沉的样子。在这样的颓废景色中，李清照不想梳妆打扮，呆呆地坐在屋子里，直到黄昏降临。回想往昔，辗转奔波千里，再嫁离异的摧残，闲言碎语的攻击，凄凉无依的晚年，这一切让一位曾经自诩“此花不与群花比”的女子，精神上受到了致命的打击。那种强撑着的坚强，便被一人独处时暴露出的脆弱本性削弱殆尽。她深深明白，如今不比从前，物也好，人也罢，一切都变了。

其实，春景并没有像李清照所说的那样颓废，景色依旧宜人，只是物是人非，生命中经历的痛苦和劫难，改变了人的心境。李清照情绪低落，她眼中的自然景物也仿佛不似往日那般与人亲近。两行热泪在无言中潸然流下，透心的伤感只能通过“事事休”来传达。

李清照以前听人说双溪的景色非常烂漫，特别是春天，荡一叶扁舟，赏春出游，在大自然的陶冶中，也许能够释放心中郁积的苦闷。然而，内心的愁绪已经积压了太多太多，它太过沉重，以至李清照担心“舴艋”小舟根本承载不了如此沉重的愁绪。如果没有亲身经历党争株连、婕妤之叹、丧夫流寓、玉壶颁金、再嫁离异、身陷囹圄等的磨难，她不会有这么沉重的愁苦，也不会陷入这样深的忧虑中不能自拔。

阅读这首《武陵春》，使人不禁想起李清照少女时代所写的《如梦令》。那时的李清照，活泼、快乐，充满着青春的朝气与风采。然而，如今的李清照，“日暮倦梳头”，“欲语泪先流”。两相比照，只能感叹世事变化的巨大，人世变迁的残酷。

过往的一切汇作一条溪流，幸福与痛苦，期待与现实，愿望与苦闷在李清照的心中纠缠不休，这种难以言传的心痛只能通过诗词来传达。如果没有经历生命的辛酸与苦痛，她的命运也许将是另一般模样，愁思也许不会这般沉重。蓦然回首，国家的劫难、个人的苦痛历历在目，细雨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李清照如同漂泊在大海中的孤舟，当舟船的颠簸与风浪的侵袭一齐到来的时候，一个孤身嫠妇能做的也许只能是随风而行。

李清照的一生，幸福与痛苦交织，幸运与坎坷纠缠，亲人的关爱让她度过了自由、快乐的童年时光；与赵明诚的婚姻，虽然曾有不和，但是被共同的文化志趣所消融。可是，随着金人南侵，时局动荡，丈夫离世，所有的一切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国破家亡、背井离乡、中年丧夫、孤寡被欺、膝下无子，一系列的苦难让她濒临崩溃。再嫁匪人，随即离异，李清照的后半生布满了无限的荆棘。也许正应了那句话：“笑，全世界便与你同声笑；哭，你便独自哭。”当李清照因为词作而名震汴京时，所有的人为之撼动，提亲的人络绎不绝；当她身处凄景时，却只能独自咽下苦水，在风云变幻的流寓生活中独守孤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