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忆夫君之貌，挥笔撰《后序》

死别赵明诚，再嫁张汝州，随即离异，这样的经历，让李清照深切感受到了命运的残酷。望着依旧熟悉的星河，一切似乎都没有变化，可是一切早已面目不再。依旧被珍存的“荷衣”，却已经透露出残破的信息。漫漫长夜，她只能独自守望，守望未知的一切，守望着属于自己的回忆，守望那段刻骨铭心的岁月。她感慨“深恨断人肠”，她叹惜“闲愁似明月”，她感受“直送凄凉到画屏”，岁月流逝，温暖的声音已经很久没有响起。

很长一段时间以来，李清照沉浸于往事的回忆中，怀念与明诚共度的时光，追怀往昔的岁月，她将自己视如头目般保存下来的《金石录》，展卷阅读，如见故人。看着依然清晰如新的手书，如同与故人亲自交流。她再一次领会到明诚对金石事业的钟情与坚执，以及这部《金石录》传于后人并将给予后人无限的扶荫。她的心里不禁涌起了无限的柔情与心痛。回想明诚走后发生的种种事情，她的心里一阵痉挛。金石文物或者流散，或者化为灰烬，而明诚离别前的嘱咐——“与身俱存亡”，依旧回响在耳边。

当清晨的阳光射进窗户，当鸟儿的鸣叫唤醒沉睡中的人们时，李清照慢慢睁开双眼，借着黎明的晨光，她发现自己没有换衣服，也没有盖被子，她不禁苦笑了一下。原来人到暮年是这般情景。她的眼泪已经干涸，洗脸更衣之后，在书桌前沉静了一会儿，便开始了《金石录》的校勘工作。她明白，这是明诚未竟的事业。《金石录》不仅是夫妇二人感情的结晶，也承载着许多珍贵文物的真实记录，它对于研究历史、政治、经济、文化、民俗等都有非常重要的意义。为此，自己责无旁贷。

需要说明的一点是，《金石录》是继欧阳修《集古录》之后规模更大、更有价值的一部研究金石学的专著。它收存的内容，包括从上古三代至隋唐五代以来钟鼎彝器的铭文款识和碑铭墓志等石刻文字，全书共三十卷，其中前十卷为目录，每一目下面标明了年月和撰写者的姓名，后二十卷为题跋，是对部分文物进行的研究辨证。赵明诚在《金石录》基本成书之后写了一个序，其中叙说了自己从事金石文物收藏的经历、著作的体例、规模等，主要强调了金石研究这一事业的意义。随后，他又邀请他的好友刘岐为《金石录》撰写了后序，刘岐的序对《金石录》的学术价值及意义作了很高的评价。

可悲的是，经过战火的侵袭，到李清照校勘《金石录》时，精心收存的两千卷文物已消失殆尽，留下的只是一本《金石录》。李清照只能一边回忆，一边整理。每一个条目，每一个款识，都融有他们相知相伴的身影，都镌刻着他们深情的过往。在整理的过程中，明诚的音容笑貌不时映现在李清照的脑海中，整理一部《金石录》，李清照似乎重温了他们的生活历程。这让李清照备感温馨，也深深失落。两个月之后，《金石录》终于整理完毕，李清照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随即一股忧伤袭上心头。

绍兴二年秋，明诚离世已经六年了。李清照以追忆的口吻，回顾与赵明诚共铸金石事业的那些往事，饱含热泪撰写了《<金石录>后序》。^[1]这也算是对自己整理校勘工作的一个总结，算是对明诚临终嘱咐的一个交代。

她把对丈夫真挚而深婉的感情，倾注于行云流水般的笔墨之中，娓娓动人地叙说着自己的衷曲与经历。她的感情犹如汹涌澎湃的江涛，国破、夫亡的悲痛，文物流散的伤悲，颠沛流离的辛酸，独自谋生的孤苦，与明诚共度的甜蜜时光，种种复杂的感情交揉在一起，闪电般地在脑中划过。每一段艰辛，每一个生活细节，都如同飞速旋转的漩涡，瞬间化为狂风巨浪。李清照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沸腾了，她不知道如何来宣泄人生的幽怨，也不知道身心俱疲的她怎样进入了梦乡……

《<金石录>后序》中，李清照高度概括了《金石录》的规模、作者、性质、内容及意义，强调了《金石录》的价值，^[2]简洁的文字中包含着丰富的内容。在回顾二人从事金石事业的历程中，她以饱含深情的笔致书写了他们的生活史。也正是这样细致的书写，《<金石录>后序》不仅是闺阁文章中一篇令人叹为观止的散文名篇，同时也是一篇全面可靠、真实深挚的人物传记。

“三十四年之间，忧患得失，何其多也！然有有必有无，有聚必有散，乃理之常”，李清照在《<金石录>后序》的结尾也只能自我宽慰了。当历尽生命的磨难，看着自己经营的一切瞬间消逝时，拥有的也许只能是一份旷达的心态了。

【注释】

[1]《<金石录>后序》具有重要的史料价值，其中记叙的夫妻之间的种种事情，赵明诚的事迹，以及北宋王朝的覆灭、金兵的入侵，南宋朝廷的逃窜等等，为后世研究赵氏夫妇和北宋王朝提供了重要的史实证据，是一份重要的文化遗产。全文详见附录。

[2]《<金石录>后序》：“上足以合圣人之道，下足以订史氏之失者。”